在纪念《讲话》的时候,忆起了我在文学创作道路上趔趔趄趄走过的<SPAN lang=EN-US>30个年头。在其间,我拥抱过荣誉和鲜花,遭受过辱骂和诽谤;有过激情澎湃的创作鼎盛时期,也有过不堪回首的灰心丧气之时。这些往事,甜蜜的也罢,痛苦的也罢,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历史的变迁,总要在记忆中淘汰一些,淡漠一些。然而,在这淡漠和淘汰的同时,另一部分,那些最珍贵的东西,却在脑海中变得清晰夺目起来。创作的道路和人生的道路一样,总有些东西让我们不能也不敢忘却,那是因为我们将此视为生命的一翼,视为创作的源泉和动力。<SPAN lang=EN-US>
这些神圣的记忆,来自我的童年,来自燃烧着熊熊抗日之火的胶东半岛,来自胶东半岛那些跟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浴血奋战的善良而又勇敢的人民,来自他们的斗争生活;这些神圣的记忆中,也珍藏着故乡的人们对一个作家、儿子的亲情,珍藏着母亲对受了侮辱的孩子的抚慰和爱,……那战争岁月,那战后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以至于那十年浩劫,在胶东的大地上,有过多少动人的故事?留下过多少难以磨灭的记忆?我说不清,说不清……<SPAN lang=EN-US>
古往今来,作家的成长来自勤奋,来自生活的启迪。作为观念形态的文艺作品,只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革命的文艺,则是人民生活在革命作家头脑中反映的产物。这一真理,毛泽东同志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阐述得很清楚。而无数作家创作的实践,又对这一论断进行了充分的验证。我之所以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解放军战士成长为一名作家,正是胶东人民的革命斗争精神和他们创造出的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业绩,点燃了我创作的激情。<SPAN lang=EN-US>
我出生在30年代初期便开始有共产党人活动的胶东大地,当我刚刚懂事时,就生活在这种革命环境之中了。我多次目睹父亲手拿战亡通知书在院子里徘徊;我偎在母亲的腿旁,看着她在小油灯下,一面流泪一面给伤员补缀带血的军装;我看见乡邻们将自己的丈夫、儿女一批又一批地送上战场;我还看见为了省出粒粒口粮给前方战士的老人儿童饿昏在公粮袋子上……多少次,在故乡的村头,我揩着眼泪,送走到前线参战的八路军大哥哥大姐姐们,又有多少次,我偷偷躲在村口,为那一去不复返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哭泣。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这么无情!而正是在这火与血的年代里,人情与人性,人的高尚美德和伟大操守,闪射出了永久璀璨的火花。它象一座座丰碑,竖立在一个小小的心灵里,又象光茫四射的灯塔,给我留下了一页童年的闪光的记忆。我不能不拿起笔,讴歌那些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志士们;我不能不放声为那些在革命战争中献出了丈夫和儿女的母亲歌唱;我不能不为那些永远失去了今天美好生活的无名的人们建立一座纪念碑。我就是在这样的感情冲动下,迈开了文学创作的第一步的。<SPAN lang=EN-US>
回顾我的创作道路,我深刻地感受到,是故乡人民的革命斗争生活促使我走上了创作道路,为我提供了丰富的创作源泉的。由于我描写了人民的革命斗争生活,歌颂了人民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和美好的心灵、感情,因此,胶东人民以十倍的热情回报了我一片赤子之情。无论是在我载荣载誉的时刻还是运交华盖的危难关头,他们总是那么真诚、坦然地把我看成是他们的作家,他们的儿子,关心我,爱护我,保护我。这一切,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中,时时地撞击着我的心灵。有一件事,已过去13个年头了,可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恍如昨天。<SPAN lang=EN-US>
那是1974年的冬天,在“文革”风暴中屡遭挫袭的我,有了去旅行的自由,于是,我便回到阔别八、九年的日夜想念的故乡。当时的心情真可以用“见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来形容了。我想念故乡,想念故乡的亲人们,恨不能一头扑向故乡的怀里,向亲人们诉说这些年自己的遭际和不幸。然而,一个让我顾虑重重的念头却在折磨着我:我的小说《苦菜花》、《迎春花》、尚未出版的《山菊花》已被判为大毒草,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以家乡亲人们的英雄事迹为素材塑造的人物,也为江青所“不齿”,受尽凌辱和批判。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故乡的父老乡亲啊!我对不起他们!我不该写他们!我害了他们……我心灰意冷,我为自己走上创作这条路后悔,我甚至下决心再也不写作了。但是,我回到故乡之后,那忐忑的心,那颓丧的情绪,那个人的屈辱,竟在久别重逢的炽烈情感中,云消雾散了。我从一个县驱车到另一个县,从一个熟悉的村庄走进另一个并不陌生的小镇,所遇到的都是一张张亲切的面孔,一双双热乎乎的大手。他们几乎都说着同一样的话:你到底回来了!这几年你受苦了,到家就好啦……我热泪盈眶,泣不成声。在他们的心目中,我不是毒草的炮制者,我仍是他们的代言人,仍是他们中的一员啊!<SPAN lang=EN-US>
这就是我们的人民,这就是我们的母亲!我深深体会到,任何伟大的作家和作品,其创作源泉只能来自于人民的生活,其思想感情只能与人民息息相关。否则,无论你的艺术多么高超,无论你被某些评论家吹捧得多么神乎其神,只要你脱离了人民,违背了人民的利益和愿望,就不会被人民接受,就不能得到人民的承认和赞誉。而失去这一切,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又是多么可悲的呀!<SPAN lang=EN-US>
我珍藏着许多神圣而又美好的记忆——那就是胶东人民所给予我的一切。今天,在四个现代化飞速发展的今天,我的故乡胶东,在这片土地上乘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辛勤耕耘的人民,又创造出了多少令人惊叹的奇迹啊!农民企业家、改革家、带领大家致富的干部党员们……这一切的一切,已开始走进我崭新的记忆之中。我将永远珍藏这些记忆,化在作品中。<SPAN lang=EN-US>
(原载1987.05.26《人民日报》<SPAN lang=EN-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