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英同志是小说家,也可以说是充满激情的抒情诗人,在他的小说中总是跳动着一颗拳拳的赤子之心。五十年代末他创作的《苦菜花》和《迎春花》,热情讴歌了胶东人民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英勇卓绝的斗争。刚粉碎“四人帮”不久,他又以上下两集的《山菊花》,谱写了一曲三十年代胶东人民武装起义的赞歌。这“三花”多侧面地反映了解放前胶东人民的革命斗争。最近冯德英同志又出版了他的长篇新作《染血的土地》,这是与“三花”相衔接的、描写解放后社会生活的三部曲《大地与鲜花》的第一部。<SPAN lang=EN-US>
历史的下一页往往沾印着上一页的油墨。“三花”的民族悲剧的结束,并不能给这块“染血的土地”立即铺满鲜花;相反许多方面的未能尽如人意,却依旧使人们发出沉重的叹息。这部小说通过杨家寨八路胡同三户烈军属的遭遇,描写了抗美援朝战争结束、肃反、合作化到反右斗争开始的社会面貌,映现了战乱频仍对现实生活的浓重投影。在美学风格上,它不是苍凉沉郁的悲怆奏鸣曲,也不是高昂激越的战斗进行曲,而是一种凝重激愤的生活咏叹调。<SPAN lang=EN-US>
《染血的土地》通过反思历史来审视现实,寻找历史与现实的对应关系。小说通过老区人民的医疗条件,发出了“咱们的新国家,最先想到的应该是他们”的急切呼吁;通过老军属杨日顺两个儿子战后杳无音讯而蒙冤自尽的悲剧,提出了“革命战争胜利了,新中国诞生了,曾几何时,为这一切奋斗的人,倒落了个凄惨的下场!这责任由谁负呢”的尖锐问题;通过孤男怨女孙明光与大俊的爱恋,更发出了“难道死了的血淌在这地上还不够,还要让他们活着的亲人流泪洗干净吗?谁能对我说说,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的悲怨呼喊。这一次比一次更为尖锐激烈的问题,不仅反复强化了作品的主题;而且在现实生活中描写历史的回声,较之单纯的反思或只是揭示现实,有着更为深广的内涵,有着一种历史的纵深感。<SPAN lang=EN-US>
历史的反省意识固然也是一种批判的因素,但它往往不局限于对具体现象的批判上。小说虽然写到了当时的政治经济问题,写到胡风事件、肃反审干和整风反右等过程中越演越烈的“左”的思潮;但它并没有把一切仅仅归结为政治原因,而是在展现世情的危难和人生的多艰中,显示人们沉重的历史负载和这片土地本身的历史积淀,从而显示了作品新的力度。这种反省,不完全是批判,而更多是思索;不完全是“干预”生活,而更多是关照生活;不完全是宣判结果,而更多是对原因的寻求和感慨。这种审美情景的构筑,表现在作品的美学风貌上,形成一种富有炽热而深邃情思的咏叹调式的格局。<SPAN lang=EN-US>
与作品的主题和风格相协调,《染血的土地》在人物刻画上,不仅注意人物性格的鲜明和突出,同时更把艺术的兴奋点置于各种人物不同的际遇和命运。因而那种豪迈的英雄行为少了,自然平实甚至带有某些瑕疵的普通人多了。小说的主人公、村支书杨日昌,一方面因当年叱咤风云而受人爱戴,一方面却又因娶资本家寡妇遭人白眼而困扰。可以相爱、已经相爱却不能相爱,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神伤的吗?老军属杨日顺的悲剧之所以惊心动魄,就在于已经献出了两个儿子的父亲,又在苦恋中含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然写得最成功的,还是书中的女性形象和她们的坎坷命运。杨日昌的女儿、乡卫生院院长玉冬,从小就“顺着墙根走道,谁都欺负她”,是善良、忠诚和奉献的化身。她年幼刚参军时,因被俘受优待而感激过伪军,因此就受到无辜的怀疑与审查。卫生队潘队长说她“心太善良,碰上的是好人,你会更好过;碰上的是歹人,你、你……”这象谶语一样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她的妹妹玉秋,是信奉“原则”不认爹妈的“霜人”。而她的所谓“原则”,其实与她赤诚信仰的马克思主义却相距十万八千里。难道这不也是一种悲剧吗?书中的大俊积极乐观,充满青春的活力,个性与玉冬明显不同,但她却真正是玉冬精神上的姊妹。她苦心热肠,命途多舛,却坚韧豁达,昂首前行。她的三次择婿,与其说是追求幸福,毋宁说是勇于作出奉献和牺牲,因而也就格外令人同情和崇敬。此外,那温婉多情而命运不济的蓉子,泼辣大胆、敢作敢当的“踹三脚”,以及劳动和说笑同样“勤快”的树礼媳妇,都以她们不同的音容笑貌和独特的命运,给人们留下了鲜明的印象。<SPAN lang=EN-US>
《染血的土地》不回避现实的缺陷,不遗忘逝去的苦难,它所描绘的无疑有着浓重的悲剧色彩;但它同时更没有泯灭生活的信念,没有放弃对理想的追求,因而这明丽阳光下的灰暗和阴影,就并不给人过分压抑沉重的感觉。这些都表现了作家对生活的思考和艺术的追求。</SPAN>
创作之所以被称为“创”作,就因为它是和创新联系在一起的。《染血的土地》正是站在八十年代的新高度来评价和表现五十年代的生活的。但它的某些方面似给人欠新的感觉,例如它以生活发展的自然程序、直缀式的传统方法结构作品,较少曲折变化。人、事之间的横向联系也比较平实。又由于着重写人的命运,有些性格内容和心理层次就不够丰富。但是它毕竟是一部优秀的作品。我相信“三花”和《大地与鲜花》三部曲所构成的文学大厦,必将受到人们的重视和赞赏。<SPAN lang=EN-US>
(原载<SPAN lang=EN-US>1987.01.06《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