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阴历的<?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
开天辟地，在这胶东半岛上，土生在这里的健儿，三支手枪一粒子弹，加上各式各样的兵器，武装起来，成立一支革命的队伍，向强大的仇敌冲击。<SPAN lang=EN-US>
队伍顺着槎山根行进。这槎山，山上巨石嵯峨，石质是坚固的粗花岗岩，断面似铁裂开，又名铁槎山（注：槎山：亦有叫茶山的，当地流传山上曾有株大茶叶树，因此得名。）。山并不甚高，海拔四百多公尺，但因它崛起在黄海岸边，兀自独立，九峰连环，形状奇异，赤松苍劲，多有洞穴，常被云锁雾绕，颇有点“仙气”。当地歌谣日：<SPAN lang=EN-US>
八宝云光洞，
九顶铁槎山，
登上清凉顶，
两手摸青天。<SPAN lang=EN-US>
黑影中，宝川望着山势说：“这小山孤独独地立在这，像昆嵛山的小儿子。”<SPAN lang=EN-US>
有个当地的队员道：“你可别看不起俺这铁槎山，传说《封神榜》上留名的，当年姜太公封过神上面。至今，这山上还有仙气。”<SPAN lang=EN-US>
宝川说：“好吧，等明天我把咱的红旗插山顶上，让那神仙给守着……”<SPAN lang=EN-US>
“到海边啦<SPAN lang=EN-US>!”宝田在前面叫道，“小心<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海潮豪迈地哗哗响着，一次比一次有力地向岸边扑打。那岸边，峭石峥嵘，将海涛撞起激烈的浪花，飞溅到人们身上。刘宝川背着带红绸的大刀片，扛着根旗杆，揩一把脸上的水星，说：“哥，再快点!没听到，海都等得不耐烦，擂催战鼓哩!”<SPAN lang=EN-US>
刘宝田的戳枪矛在头上闪亮，笑笑说：“又是你急，大队长知道时候，去早了也得等着。”<SPAN lang=EN-US>
海风带着浓郁的咸腥味，饱和着寒冷，掀起于震海的黑夹袄襟。他大步登上一座高坡，回身望着前进的队伍。<SPAN lang=EN-US>
弯月刚被浪潮涌出海面，月色朦胧。排成单行的五十三人队伍，在曲折的海岸路上，像一条黑色的龙。那刀的光，剑的影，时现时隐，时浓时淡。看着，震海身心振奋，他觉得，在这样的队伍面前，胜利在望，成功在手!
队员们一个个走过他的身旁。孔居任身后，有个细瘦的青年，背上的铜号闪着金亮。震海和他齐走着，手抚到他肩上，说：“伍拾子兄弟!你心慌不慌<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伍拾子擦把额上的汗水，兴奋地说：“震海哥!一点不慌，盼几年啦!走时俺妈叮嘱到村头，打不死孔秀才，不让俺见她<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居任接上说：“你妈真少见识，只知报私仇，哪里晓得，再过几天，全胶东都是咱的天下啦!”<SPAN lang=EN-US>
震海道：“当地的穷人，最恨当地的仇人，这个挺自然。回头抓住孔秀才弟兄，叫全区的人都来看着他们挨刀。”<SPAN lang=EN-US>
伍拾子又小声说：“震海哥，你冷，我这有棉袄。”<SPAN lang=EN-US>
“我不冷，你身上穿的也不多……”<SPAN lang=EN-US>
“不是我的。走时，俺三婶把三叔的棉袄，叫我带上，给你备下的。”<SPAN lang=EN-US>
震海这才留意到他背上的包裹，心里一热，没有说话。伍拾子拉住他的手，说：“我听小菊妹说，你这次去桃花沟，没进她家，她爹难受，她妈偷着抹泪……”<SPAN lang=EN-US>
震海强迫自己不进张家门，是怕他们触起桃子的事痛苦……这时，他无暇去受感情的纠缠，一挥手，说：“伍拾子兄弟!等咱们打胜了，什么都好啦!为这一天，咱拼命干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队伍行至石岛山西南方向，发现前面有五个人影。于震海一面传下停止前进的口令，一面细细端量。那五个影子，穿着大衣，肩上扛着大枪，在昏朦的月光下，走得甚急。<SPAN lang=EN-US>
“敌人<SPAN lang=EN-US>!”于震海压低声说，“大伙原地稳住。中子、宝田、宝川，跟我上去……”<SPAN lang=EN-US>
五个敌兵发现走来四个人，一齐端起枪，拉动枪栓，大声叱喝：“干什么的?”<SPAN lang=EN-US>
“赶海的。”于震海回答，继续走着。<SPAN lang=EN-US>
来到敌人跟前，于震海他们的枪口、刀尖，一齐逼住敌兵：<SPAN lang=EN-US>
“不要动!”<SPAN lang=EN-US>
“缴枪不杀!”<SPAN lang=EN-US>
“老实点<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听话<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敌人吃了一惊。一个道：“你们是劫道的呀!我们穷当兵的……”<SPAN lang=EN-US>
“我们是共产党<SPAN lang=EN-US>!”于震海夺过一支大枪。<SPAN lang=EN-US>
孔居任和刘家兄弟都动了手，将三个敌人缴了枪。有个敌兵要撒腿，被震海飞脚踢翻。他趴在地上求饶：“投降<SPAN lang=EN-US>!投降……”<SPAN lang=EN-US>
后面的队伍见这里得了手，忽忽拉拉地冲上来。看着五个俘虏，五支钢枪，一百多发子弹，大家欢声谈笑，热情高涨。孔居任拍着崭新的大枪，嗓门最响：“这五个小子，是知道咱少枪弹，送礼来啦!他妈的，真顺手<SPAN lang=EN-US>!同志们，打开石岛，坐上汽车，攻文登，破威海，打牟平，点烟台……嘿，革命成功，天下是咱的啦!”<SPAN lang=EN-US>
“嘿!打仗也容易<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没打就胜啦!”<SPAN lang=EN-US>
“出师就赢，好开场<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宝川晃着手中的旗杆，叫道：“这点胜利算个么，石岛的枪炮有的是<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震海审问了俘虏。刚才被他踢倒的敌兵班长说，石岛的敌人怕共产党暴动，加强了防备，他们是夜间的流动哨。<SPAN lang=EN-US>
震海叫宝田押着俘虏，领队伍跟在后面，他和孔居任、刘宝川、伍拾子等七人，快步前进。<SPAN lang=EN-US>
石岛，名副其实的石头岛，山是石头山，地是石头地，房是石头房，连土地老爷住的也是石头庙。震海他们来到石岛南口子，轻轻拍了三巴掌。石头土地庙后面应了三掌声，一个细高人影闪出来：高玉山。<SPAN lang=EN-US>
“石岛里咱的组织遭到破坏!”高玉山紧张而又严峻地说，“我昨天来和里面的同志接上关系，布置好内应。今白天，敌人大搜捕，抓去不少同志。我和几个同志好不容易才脱了险……偷袭是不行了<SPAN lang=EN-US>!情况万分紧急<SPAN lang=EN-US>!玉子，你说怎么办<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形势突然恶化，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愣住了<SPAN lang=EN-US>!
宝川道：“偷袭不成，强攻!”<SPAN lang=EN-US>
玉山说：“不行<SPAN lang=EN-US>!敌人那样多，又有了准备，不成!”<SPAN lang=EN-US>
有人议论着：“是啊，咱们这几条枪对付四百多敌人，不行!”<SPAN lang=EN-US>
“那是找死去……”<SPAN lang=EN-US>
宝川焦急地说：“那暴动怎么办<SPAN lang=EN-US>?说呀，海哥<SPAN lang=EN-US>!怎么办<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怎么办哪，大队长?”<SPAN lang=EN-US>
“大队长，怎么办<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望着黑蒙蒙的石岛，心想：“进去硬拼行不通，难道就这样回去<SPAN lang=EN-US>?同志们在等突击大队的枪弹，我送回去两只空手<SPAN lang=EN-US>?流血争斗准备了几年的暴动，第一步就碰了壁，就叫人民丧气?这……”<SPAN lang=EN-US>
石岛北口子，响起一阵枪声。石岛里面传来敌人的骚动：哨子声、跑步声、口令声……<SPAN lang=EN-US>
孔居任着慌道：“快撤吧!晚了，咱们要遭殃!”<SPAN lang=EN-US>
宝川生气地说：“见了敌人逃命，还暴什么动!”<SPAN lang=EN-US>
刘宝田领着队伍上来了。人们一听突变的消息，都没了主意。政委高玉山说：“同志们，我们是人民的武装，行动听命令<SPAN lang=EN-US>!都不要心紧，听大队长的话。”<SPAN lang=EN-US>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于震海身上。于震海感到肩上压着千斤重担。他疾步冲到高丘上，向周围望了片刻，又跑到玉山身边，低声说了一会儿，问：“……你看好不好?”<SPAN lang=EN-US>
玉山说：“我看行。干部开会，商量齐心……”<SPAN lang=EN-US>
在小土地庙后面，中队长、指导员以上负责人开紧急会议。大队长于震海说：“情况有变，得寻新法子，决不可空手回去<SPAN lang=EN-US>!我和山子商量，马上回头向西去袭击人和集镇公所、鹊岛盐务局，再拿下黄山区公所。从五龙嘴上面抢过海叉子，收拾高村区公所……这样，咱们就有了相当多的枪弹，扩大队伍，打孔家庄，攻占文登城。大伙说说看，行不行?”<SPAN lang=EN-US>
多数干部立即赞同。有个指导员说：“咱们的真枪实弹太少，镇公所、盐务局的人马都挺多，对打起来不容易!”<SPAN lang=EN-US>
中队长刘宝田说：“敌人没见咱的动静，还是可以偷袭!”<SPAN lang=EN-US>
震海道：“对!”<SPAN lang=EN-US>
孔居任担心地说：“即使偷袭别处成功，咱可是在敌人嘴底下活动，他们发觉了，把五龙嘴海叉子一卡，就休想出这巴掌大的地盘<SPAN lang=EN-US>!这险太大啦<SPAN lang=EN-US>!我看先撤回去，报告指挥部再说。”<SPAN lang=EN-US>
于震海道：“险是有的，该冒就得冒<SPAN lang=EN-US>!太太平平，革的哪家子命<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高玉山说：“为着暴动胜利，我们不能不进攻。中子的话也有道理，大家动心计，把办法想周全。我们一边行动，一边派人报告特委指挥部。”<SPAN lang=EN-US>
宝田道：“这离人和集三四十里，到那里是白天，人多，没有人少好下手。”<SPAN lang=EN-US>
于震海说：“对，要分开行动。一路，由山子、中子带领，押着俘虏，由来路回走，到北卧龙向北上，经千军石到人和集；我和宝田、宝川、伍拾子、刘二柱、猛子、大生、李德有、孙德玉八人，从北路山道直插过去。两路都不要走村落，敌人怎么也料想不到，咱们明天早上会出现在人和集……”<SPAN lang=EN-US>
（冯德英文学馆）
人和集，有两百多户人家，东西一条大街。街面当然不及孔家庄热闹，除去集日，平时有几家小铺小店开张。<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1" Day="4"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十一月四日</st1:chsdate>这天，不是人和集逢集的日子，但因为是农闲时节，临时来卖柴卖菜卖腥海的挑子、小推车，也是来来往往的。<SPAN lang=EN-US>
镇公所在街西头，大门坐南朝北。两个镇丁，端着大枪站岗，边向嘴里填炒花生米，边望着买卖的人们。这时，街心处响起吵叫声。两个庄稼汉：一个揪着另一个的衣领，一个抓住对方的肩头，撕拉着，吵骂着，向街西走来。后面跟着一些看热闹的人。这二人扭扯着来到镇公所门前，只听那年嫩些的青年吼道：“清平世界，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你倒是赔不赔我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那大些的青年回驳道：“我赔你的<SPAN lang=EN-US>?你不赔俺双倍才怪哩!好小子，这么不讲理……”<SPAN lang=EN-US>
年嫩的青年要动手打，被对方抓住手，年大些的青年想抡胳膊，被对方扳住肘。二人互不相让，谁也打不着谁，倒越吵越凶，越缠越紧。看的人也越围越多。这时，一个穿黑夹袄的高壮青年走出人群，上来拉架，劝道：“二位老弟放手，好说好了，撕碎衣裳还得花钱买……”<SPAN lang=EN-US>
“你说得倒好听<SPAN lang=EN-US>!他偷了俺的地瓜，你替他赔?”少嫩的青年说。<SPAN lang=EN-US>
大些的青年道：“我偷你的<SPAN lang=EN-US>?你还偷俺的哩!”<SPAN lang=EN-US>
高壮的青年说：“照这么说，非进衙门不可啦？”<SPAN lang=EN-US>
年少些的说：“拼上破家，官司也得打<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年大些的道：“哪个怕你不成?”<SPAN lang=EN-US>
二人扭扯着，向镇公所里走。站岗的镇丁用枪托将打架的人挡住，呵斥道：“穷庄稼汉，有几个钱，向这里送<SPAN lang=EN-US>?滚开!”<SPAN lang=EN-US>
打架的二人不听，吵嚷着往里撞。镇丁拦不住，说：“好，我领你俩去，一会儿就得后悔，两个大傻瓜!”<SPAN lang=EN-US>
那个镇丁领着两个打官司的向镇公所里走。只听背后这个镇丁惊叫一声：“你要做什么……”<SPAN lang=EN-US>
他回头一看，那个劝架的高壮青年，用手枪将他的同伴逼住，夺去了大枪。他才得回身，自己的大枪也嗖地被抽出了手。那少嫩的青年用刚到手的大枪，给了他一枪托子。他一腚蹾到地上，连忙喊：“饶命<SPAN lang=EN-US>!饶命……”<SPAN lang=EN-US>
这时候，那劝架的高壮青年——于震海，把两个俘虏交给从人群中冲出来的三个突击队员，对打架的二人——铁匠刘家兄弟说：“宝田，给你大枪。你弟兄一个西厢，一个东厢，我取正房……”<SPAN lang=EN-US>
正房里，二十几个敌人，围着三张八仙桌子，埋头吃饭。猛听一声大喊：“不许动!”<SPAN lang=EN-US>
敌人吃惊。抬头看时，那威风凛凛的大汉，浓眉圆眼，手执短枪，对了个准的。三桌敌人，含着大米饭的，咬着馒头的，啃着肉骨头的，嚼着菜的，端着碗筷的，都按原样的姿势，呆在那里。<SPAN lang=EN-US>
“举起手来<SPAN lang=EN-US>!”于震海又断喝一声，“把脸对着墙，快<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敌人服从着命令。有几个人手乱哆嗦，碗筷掉到地上；有两三个望着墙上挂的枪干瞪眼。<SPAN lang=EN-US>
“你们用不着看枪，谁动一下，我这匣子枪一梭子出去，可是二十个响<SPAN lang=EN-US>!”于震海严厉地说，“告诉你们，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自卫军，推翻旧政权，建立新社会。你们不再为财主卖命，一个不难为，全放回家……”<SPAN lang=EN-US>
两个突击队员冲进屋，把墙上的枪、子弹带全搬了出去。一会儿，宝田、宝川押着七个镇公所人员来到。于震海命令把全部俘虏关进正屋，门外一把大锁套上。宝川把一支带皮套的驳壳枪和一串子弹递给大队长，说：“这是那个队长小子的。他不老实，让我一枪把子送回老家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这枪倒跟我的一样型号。”震海抽出一梭子弹，把手枪交给宝田，“这枪给政委用，你去看看他们上来没有。”<SPAN lang=EN-US>
宝田去后，震海把那梭子弹压进自己的手枪里。七八个敌人隔着窗棂看着，又惊异又懊恼：这大汉的枪，空的呀!
街上响起滴滴答答的铜号声。<SPAN lang=EN-US>
震海他们各自背着五六支大枪，满身挂满子弹带，走出镇公所大门。<SPAN lang=EN-US>
街上一片欢腾景象。高高的草垛上，一树红旗，卷着西风，霍霍招展。旗上面的金黄的镰刀锤子，和“胶东人民自卫军”的大字，在朝阳中闪射光辉。伍拾子站在旗帜下，昂首挺胸，起劲吹铜号，彩绸和红旗一起漫卷。高玉山和孔居任已率大队来到。队员抽出怀里的标语，向墙上、树身上贴。红绿的标语写着黑字：“打倒吃人的旧政权，建立新社会<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解放东三省<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打倒国民党反动卖国政府!”<SPAN lang=EN-US>
“打倒苛捐杂税，打倒地主恶霸土豪劣绅<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穷哥们一条心，跟共产党闹革命，打江山!”<SPAN lang=EN-US>
“人民自卫军万岁!”<SPAN lang=EN-US>
“革命万岁<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工农红军万岁<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共产党万岁!”<SPAN lang=EN-US>
来买卖的人，人和集的群众，三五一堆，六七一伙，看标语，听宣传员讲话……他们惊喜，欢快，激动<SPAN lang=EN-US>!他们恐惧，疑虑，担心……<SPAN lang=EN-US>
高玉山站在碾台上，做宣传讲话：“乡亲们!我们不是红胡子，不是强盗流寇，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自卫军<SPAN lang=EN-US>!穷人要翻身，要解放，要活命，就得起来打倒不公平的黑暗世道<SPAN lang=EN-US>!乡亲们<SPAN lang=EN-US>!参加咱自己的队伍吧，咱们人多势众，一定能把官府财主揍倒，自己当家做主人……”<SPAN lang=EN-US>
面对这种景象，于震海直想笑——眼里却闪着泪光……他有千言万语想对这破衣烂衫的人群说说。然而，他没张口，攥紧了拳头，时间紧迫，要赶快消灭敌人，扩大暴动的胜利。<SPAN lang=EN-US>
高玉山跑到震海面前说：“玉子，你们一枪不发，收拾个干净!你们九个人在这里吃点饭，我领人先走，去打鹊岛盐务局。”<SPAN lang=EN-US>
震海道：“还是我先去。你能说，宣传一气，就跟上来。这个地方不可久留<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居任赶过来，说：“铺子里备好饭啦……”<SPAN lang=EN-US>
“吃馆子?”宝川道。<SPAN lang=EN-US>
孔居任兴奋异常地说：“是他们热心，犒劳咱们的!我看……”<SPAN lang=EN-US>
“咱们是穷人，不能吃馆子!”于震海决然道，“时间紧，路上啃干粮!伍拾子，吹号，集合队伍，向鹊岛出发<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居任碰了钉子，高声说：“我打头阵<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留下七个队员随政委高玉山在人和集宣传，处理俘虏，做为后队。其余四十余人，一半队员有了大枪、子弹，跟大队长于震海向鹊岛盐务局出击。队伍离村不久，于震海边走边说：“同志们奔波了一夜，该停下来歇会，吃口、喝口；可咱们是在隔着海叉子打仗，要是不赶快消灭回路的敌人，文城、石岛的敌人闻讯包来，处境危险，暴动计划完不成。大伙说，这么做该不该<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该!”<SPAN lang=EN-US>
“打了敌人夺了枪，一点不觉累!”<SPAN lang=EN-US>
“这样的好买卖，越干越有精神!”<SPAN lang=EN-US>
“再叫俺弟兄去打场官司，那才得劲呐<SPAN lang=EN-US>!”宝川的嗓门最亮，他走在排头，手里的红旗高高地举着。<SPAN lang=EN-US>
火红的太阳，驱散了寒霜水气，照耀得丘陵的原野一派清新。红旗迎风前进。雄壮有力的《暴动歌》，向四方传播——<SPAN lang=EN-US>
义旗满天红，
穷人骨头硬，
打倒仇敌，
起来闹革命。<SPAN lang=EN-US>
暴动，暴动，暴动!
暴动的队伍赶到鹊岛盐务局。这里的敌人已经闻风逃遁。大家收拾了一些仓惶逃跑的敌人丢下的枪支弹药，还得了一匹枣红马。打开盐仓，叫群众来随便拿，老百姓感动非常，挑的挑，抬的抬……<SPAN lang=EN-US>
事不宜迟，于震海率领队伍向黄山镇进发。离村时，部队扩大了十多人。<SPAN lang=EN-US>
傍晚开进黄山镇。区公所的敌人也望风丧胆，匆忙逃跑了。自卫军收拾敌人漏下的武器，进行革命宣传，派出侦探，准备稍作休息吃顿热饭，等待后队到来。饭还没做好，高玉山他们带着沿途要求参加暴动队伍的六十多人来了。<SPAN lang=EN-US>
干部们开会，决定吃完饭立刻过海夜袭高村区公所，摆脱隔海作战的危机处境。就在这时，各地的党组织纷纷送来火急情报：东面，石岛盐务局的队伍追来了；北面，荣成的敌人向南压来；南面是大海，只有西面五龙嘴海叉子是唯一的出路。没多会，派出的侦探也带着地方党组织的情报回来了：五龙嘴海叉子对面高村区公所的敌人，伙同宋村区上的敌人，在海叉对过布阵，阻击暴动队伍，等待文登、荣成、石岛的敌人来围歼。<SPAN lang=EN-US>
很多人紧张起来，也确实是紧张，提出不吃饭，马上抢过海叉子。但大队长于震海却沉着地说：“不忙，让大伙使劲吃饭，吃得饱饱的，有了力气才能打胜仗<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孔居任焦急地说：“还是命要紧……”<SPAN lang=EN-US>
宝田也沉不住气了：“还是不吃饭吧……”<SPAN lang=EN-US>
“没关系，照吃不误。”震海道，“咱们忍饥耐渴跑了一夜一天，没有白跑。文登、荣成、石岛的敌人再多，这里的路不能通汽车，就是骑马，也得半天赶到；宋村、高村的敌人联合起来，也过不了百把人，又是晚间，咱们冲得过去。”<SPAN lang=EN-US>
高玉山接上说：“还有一层，敌人被咱吓破了胆，咱是老虎，它是兔子。”<SPAN lang=EN-US>
“对!”震海继续说，“要是咱们今晚这顿饭不吃足，过了海要一直打到赤松坡才能喘口气，队伍受得了吗?”<SPAN lang=EN-US>
干部们都连连咂嘴。宝田说：“嘿，震海才当了一天一宿的指挥官，就这么有算计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道：“我有啥算计?吃了多少年的苦头!这都是先子他们教的，顺手的时候要想到不顺手……五龙嘴这一仗要紧，务必让大伙吃饱，憋足劲头……”<SPAN lang=EN-US>
这五龙嘴海叉子，像条大河一样深入到内地里，上起潮来，汪洋波涛，无船不渡；退下潮去，上游中间只剩浅浅的水道，露出两边的沙滩、泥沼。<SPAN lang=EN-US>
一百多人的暴动队伍赶到海叉上方嘴子村边，正值夜潮来临之前。海叉水气很重，迷迷茫茫的，视线不清。没有发现对岸有动静，队伍迅速向对岸奔去。<SPAN lang=EN-US>
正走在沙滩上，砰砰几声枪响。震海喊道：“趴倒<SPAN lang=EN-US>!趴倒<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宝川牵着的枣红马，对着彼岸，咴咴地叫起来。震海向周围的队员吩咐几句，接着大家发起喊来：“不要怕<SPAN lang=EN-US>!暴动的小子枪弹少，冲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种庄稼的，打不准枪，快抓活的啊!”<SPAN lang=EN-US>
“冲啊<SPAN lang=EN-US>!抓住一个共产党，一百大洋呀!”<SPAN lang=EN-US>
“冲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快呀……”<SPAN lang=EN-US>
人们呐喊着，零星打几枪，没有动身。对岸停止了射击，有人吆喝道：“喂!你们是哪里的呀?”<SPAN lang=EN-US>
宝田回答道：“石岛盐务局!投降吧，小子们<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对方又喊：“石岛的?你们赶来啦……” 宝川回道：“知死的投降!我们局长骑马亲自来啦<SPAN lang=EN-US>!放下枪饶你们一条狗命<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对岸又喊起来：“喂!自己人，别误会啦!我们是宋村、高村区上的，来堵暴乱的……”<SPAN lang=EN-US>
这期间，于震海命令大家快速向对岸逼进。那刘宝川骑着马，首先涉过水道，冲上对岸，抡起大刀片，刀闪头落，狂吼道：“谁敢动，谁送命!”<SPAN lang=EN-US>
敌人惊慌失措，全乱了阵，有的逃跑，有的开枪。震海用手枪射击，弹无虚发，忽然右臂一热，手握不住枪了。他即刻换用左手射击，冲上岸来。<SPAN lang=EN-US>
伍拾子吹起铜号。自卫军喊杀连声，全过了海叉，扑上对岸。<SPAN lang=EN-US>
经过一场激战，六十多名敌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举手投降，下跪求饶，虽是在夜间，也没跑掉一个。<SPAN lang=EN-US>
连于震海在内，自卫军有八人受伤，两人牺牲。但是，节节的胜利，大量的缴获，没有为此挫折士气。相反，暴动队伍欢欣鼓舞，押着俘虏，高唱《暴动歌》，披星戴月，一路向前。<SPAN lang=EN-US>
这势如破竹的暴动突击大队，白天举红旗，黑夜擎火把，浩浩荡荡，所向披靡。沿途的村落，一片欢腾。到一村，宣传一村，有党组织的村子，就抓起本村的恶霸地主，烧契约，分粮食……每出一村，队伍就增加一些人。有些自动参加者，见离家远了，就离开队伍向回转了；接着又有新的参加者涌进暴动的行列……从离石岛回头打人和集开始，他们一路作战，两天两夜，只在黄山镇吃过一顿热饭，再都是啃的冷干粮。<SPAN lang=EN-US>
第三天中午，于震海带着部队，开进赤松坡。<SPAN lang=EN-US>
（冯德英文学馆）
赤松坡，于震海出生的村庄，自他越屋逃身，再没白天来过的村庄，现在，正在经受着革命的洗礼。<SPAN lang=EN-US>
突击大队的政委高玉山，带着部分队伍先行到达这里。在暴动队伍到来的前一天，恶霸地主村长于之善就逃亡孔家庄。地下农民会转为公开，领着群众斗争三家地主，烧契约，分粮食。大街小巷，人来人往。<SPAN lang=EN-US>
于震海的队伍进村时，松树底下茅草屋里的男女老幼，拥在大街两旁，纷纷地热烈地发着议论：“咱们打胜啦!”<SPAN lang=EN-US>
“咱们出头啦!”<SPAN lang=EN-US>
“坏地瓜夹着尾巴滚啦!”<SPAN lang=EN-US>
“如今是咱赶着抓他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打到孔家庄，打死狗秀才、坏地瓜!”<SPAN lang=EN-US>
“给世章哥报仇<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给全村报仇!”<SPAN lang=EN-US>
“仇多着哪，报不完啊……”<SPAN lang=EN-US>
部队累了，好多人，一停下来就打盹。部队饿了，肚子咕咕叫唤。部队马上分散到群众家里吃饭，睡觉。只有那刘宝川，背着雪亮的大刀，挎着钢枪，骑着枣红马，满街跑着抖威风，嘴里直嚷：“胜利喽!打到孔家庄，打到文登城，打到济南府……解放全中国!红遍全世界……”<SPAN lang=EN-US>
干部们在江鸣雁的拳房里开会。高玉山说：“指挥部来指示，要咱们在这里整顿一下，明天和文登大队一起围攻孔家庄。”<SPAN lang=EN-US>
孔居任说：“乘胜打下去。咱们这一队，今夜拿下孔家庄。”<SPAN lang=EN-US>
高玉山道：“珠子指示说，其他各路大队，由于敌人事先有了准备，进展不大。这周围各地方的敌人，都逃进孔家庄，我们自己攻打有困难。”<SPAN lang=EN-US>
于震海点点头。他记起李绍先一再的关照，说：“按原先计划不公开身份的同志，一律不要暴露。大伙好好睡觉，养足精神，明天打孔家庄。”<SPAN lang=EN-US>
散了会，高玉山叫震海休息，他去掌管队伍。于震海臂上受过伤，头晕目眩，也实在想躺一会儿……但他还是没有躺下，叫二妞倒了盆冷水，浸了浸脸，迈步来到街上。<SPAN lang=EN-US>
街上热闹闹的分发地主粮食的人们，亲切地向于震海打招呼，拉他家里坐。震海应答着，继续向村西走。人们在他的背后，动情地议论着：“原都说他不在世了，他就是没不了!王八蛋才盼好人死!”<SPAN lang=EN-US>
“三子是好样的<SPAN lang=EN-US>!咱赤松坡，有他俩，露脸啊!”<SPAN lang=EN-US>
“铁匠刘家兄弟也不差呀!”<SPAN lang=EN-US>
“还有世章叔呐<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唉!可惜桃子改了嫁……多好的媳妇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都是孔秀才害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看这石匠玉，多壮实!烧死爹，逼走媳妇，也压不倒他的旺气<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这才叫人哪!”<SPAN lang=EN-US>
震海没有听清人们的言语。他专心巡查着村庄的情况。他经过一临街的窗前，见里面有三四双恶狠狠的眼睛，隔着窗棂盯他。忽然，屋里“扑腾”一声，接着女人、孩子哭叫：“守业，守业!我的儿，你醒醒<SPAN lang=EN-US>!那不是石匠玉，不是于震海!他早做鬼啦……”<SPAN lang=EN-US>
“妈呀!俺哥又尿裤裆啦……”<SPAN lang=EN-US>
“狠心的公公呀!你自个儿脱清身，撂下一家人……我的天哪<SPAN lang=EN-US>!你醒醒啊……于震海!你个打不死的石匠……”<SPAN lang=EN-US>
“小声点!你不要命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震海冷冷一笑，没有置理，信步走过去。<SPAN lang=EN-US>
他来到村西口，站到高土丘上，向孔家庄方向了望，盘算着攻打孔家庄的路线……<SPAN lang=EN-US>
这时，有个庄稼人走近他身边，已经走过几步，又转回来。打量着他，问：“老乡，暴动的人马是在这村吗<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对。”于震海没有变姿势，仍向孔家庄望着。<SPAN lang=EN-US>
来人又问：“是于震海在这里头<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你打听他干么<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有要紧事找他<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你是谁?"
“我……”<SPAN lang=EN-US>
震海这才看清楚，这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背有点驼，戴着旧毡帽头，眼角过早地爬上鱼尾纹，一副忠厚老诚的样子。转忽间，震海感到对他有些眼熟，这人像他哥“百事找”于震兴，又分明不是他哥；像在那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SPAN lang=EN-US>
“我是……俺见了他再说。”老实的庄稼人口吃起来，也许是走急了，也许是憋的，他抽下腰带上的手巾擦脸上的汗。<SPAN lang=EN-US>
蓦地，震海面前出现了坟茔上桃子递手巾给男子擦汗的情景：是它，就是这条粗糙的土布手巾，她从他腰带上抽下来……<SPAN lang=EN-US>
“对你和桃子，就当他死啦!别让你俩再……”震海心里这样说，嘴上支吾道：“他不在这里——于震海……”<SPAN lang=EN-US>
于震海继续看地形，想打仗，没注意对方仍在端量他。<SPAN lang=EN-US>
“你是谁?”庄稼人迟疑地问。<SPAN lang=EN-US>
震海一惊：“我，你认得我<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俺不认得，看你的样，像是个管事的。你一准熟悉于震海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嗯，他、他是我的朋友……”<SPAN lang=EN-US>
“那你快找到他，告诉他，他的媳妇好好的，他的孩子好好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震海吃惊地说：“你……”<SPAN lang=EN-US>
“你不认得我．我就是冯开仁——冯痴子!”冯痴子焦急地说，“你怎么这样看我?我这可不是痴话，是真话，实话，老实话<SPAN lang=EN-US>!桃子是于震海的好媳妇，桃子好好的!”<SPAN lang=EN-US>
震海急促地说：“你不要可怜于震海，他也好好的，你们能一块过好日子，就……”<SPAN lang=EN-US>
“哎……”冯痴子急了，跺着脚说．“你们都这么认准了，我的天哪，今早上我才听老三叔说于震海活着回来啦，老两口正为桃子改了嫁作难……唉，都是他两口子闹岔啦!让你们管事的人，也跟着信了，竹青她爹不准有多难受呐!这也怪不得三叔三婶，也得怪桃子妹和我，俺俩自己明白的事，就认为别人也这么明白丁<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震海迷惘地看着他。冯痴子又道：“你还不懂<SPAN lang=EN-US>?你还认为我是犯痴?那，我得细细给你说，你乐意听不<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迟疑了片刻，说：“好吧，你说吧<SPAN lang=EN-US>!来，看你挺累，坐下说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要说明白这事，得从俺这‘痴’说起，要不，你准认为俺又犯痴，说的是痴话。那是七年前的一天，我正在山庵的后山——卧狼岗上采药材，猛听有人喊‘救命啊!救命啊……’我一看，天爷呀，一个闺女发疯地喊着跑，两只灰狼在后面追她。我抡着棍子抢过去，那闺女一头扎进我怀里，把我死死地扳住。狼上来了，我伸展不开手，真着急……狼瞪着我，我盯着狼，相对了好一会儿……算好，那两个东西胆小了，没奈何地扭头去了。<SPAN lang=EN-US>
“再看这闺女，脸色蜡黄，吓昏过去啦<SPAN lang=EN-US>!我把她弄到庵里，让她躺着歇息，熬了碗镇惊的草药她服下去，她的血色才上了脸。我问她家在哪，怎么到这个险地方来。她说，家在栗树夼，她妈眼瞎了，听说卧狼岗有灵芝仙草，她来寻给妈治眼病……我说这没有仙草，贵重药材倒不少。我用谷精草、木则草、黄连、黄芩加上夜明砂（注：夜明砂：即蝙蝠屎。），配成几剂治眼病的药送给她。她说没钱给我，她不要，要自己去采；我说岗上有狼，闺女家去不得……她像想起刚刚的事，脸刷一下红了，也没抬头看我，赶紧跑下山去了。<SPAN lang=EN-US>
“栗树夼离我的山庵三四十里路，我想她不会再来了。谁知道，过了一个多月，有天晌午，她竟又来了。她说她妈用了我的药，眼能看见点光亮了，妈叫她来答谢我，送来一篮鸡蛋……就这样，她常来取草药，送吃用东西给我，俺俩就觉着谁也离不开谁啦!
“她叫金子，爹早病死了，她妈薅山菜、要饭吃拉把她大的，十九岁啦，挺瘦的——还能胖了<SPAN lang=EN-US>!她妈和俺哥就给俺们订了亲，可是好日定不下来，为的是她妈的眼没全好，又有心疼病，她舍不得离开妈，非得等着妈全好了再嫁给我。这，我也乐意，反正她疼我，我疼她，心思都在各自身上，成不成亲的，早天晚天的没有么事。唉!我要知道会有事，怎么也不该叫她去了啊!不该叫她去了啊<SPAN lang=EN-US>!
“那是五年前的伏天，赶南黄集的前一天，是初九，金子一大早就来了。她眼里笑闪闪的，脸也像胖了些，红鲜鲜的。她说，妈的眼全好啦，身子也硬实些啦，明天叫她到姥姥家，她姥姥答应送她个镜子做嫁妆哩<SPAN lang=EN-US>!自然，我也乐嘻嘻的，说明天去孔家庄告诉哥……我送她出山庵——每次，我送她过了山口子，她就不让我送了，今儿不知为么，她让我送，一直送过三道山梁，才叫我住脚，从衣襟里掏出个小红布包塞到我手里，她说，人家订亲有聘礼，俺
俩是狼赶到一块的，穷闺女，啥也没有，这是她的一缕头发，让我收着；人都说，骨头成灰了，头发也烂不了。我呢<SPAN lang=EN-US>?摸了半天，啥也没有。她靠到我身前，摸着我的衣扣子，一直摸到心口那颗——第三个扣子，用牙咬下来，装进她兜里，说，除非是她，别人谁也不准给我钉这个扣子……我想金子是喜欢过头了，净说这些痴话，做这些痴事……唉，我要知道会出事，怎么也不让她走啊!
“就这样，金子初十这天去姥姥家拿出阁镜子，再没回来<SPAN lang=EN-US>!再没回来!
“听人说她掉到黄垒河淹死了<SPAN lang=EN-US>!正是发大水的当儿，可是她姥姥家在河北岸，用不着过河的呀!我打听着她落水的地方，在芦苇丛里找到她姥姥给她的嫁妆——镜子，一面破了的小圆镜，再啥也没有了!
“我去找算命先生，他听了我说的来龙去脉，卜了一卦，说两年前赶金子的两只狼，是索命鬼变的，因为我护住了她，鬼没敢动；这次又是索命鬼把她叫到河里走了。这是金子前世欠下的饥荒，要拿命去抵……<SPAN lang=EN-US>
“金子的妈哭闺女眼又哭瞎了，什么药也不顶用了<SPAN lang=EN-US>!我到金子落水的地方，捧了一包沙拿回来，和她那包头发、那个小镜子一起，在庵后面的向阳坡上埋了个坟堆，每月初十这天，我都去烧香烧纸，为金子还鬼钱，痛哭一番，一直四、五年……我每件衣裳心窝上的扣子都撕下来——等俺金子回来给钉啊!我见了哪个女人都烦弃，躲在山庵里不愿见人……都说我痴了，叫我冯痴子，我也不理……唉!想不到，我又碰上个犯痴的……”<SPAN lang=EN-US>
“谁?”震海问。<SPAN lang=EN-US>
“桃子……”<SPAN lang=EN-US>
“她?”<SPAN lang=EN-US>
“嗯。人家痴的和我不一样，她的痴治了我的痴。你是管事的，桃子怎么弄到我庵里，你也会清楚。这些个，你都会说给石匠玉听的。起初俺俩相互防着，她为她的‘玉’生，我为俺的‘金’活。可是，桃子恋着石匠玉，暗地里为革命使劲；我呢<SPAN lang=EN-US>?只知哭金子，给她的冤魂烧香烧纸，留着心窝上的衣扣子……桃子知道了我痴的底细，告诉我，害金子的狼不是鬼变的，是孔秀才的王八儿子孔显!那年伍拾子他爹赶南黄集卖六月仙桃撞上孔显要抢的闺女，原来就是金子啊<SPAN lang=EN-US>!金子是叫人变的狼害死的啊!我光对金子犯痴没有用，要给金子报仇雪恨<SPAN lang=EN-US>!使世上的所有金子再不叫狼害了，这才最对得起金子<SPAN lang=EN-US>!桃子妹她算把我心上的门打开了，让我觉着这日子有奔头啦，怎么做才是对金子最疼啦!
“你不知道，桃子的为人多么实在、厚道。找媳妇，世上再难找这样好的!我想不到，摊上这么个比亲妹妹还亲的人!她见我老在地下灶间打铺，天凉了，非要我上炕睡不可。我开始不依，她说，我是她亲哥，她是我亲妹，泉水一样清楚啊!谁要有邪心，炕上地下也分不清啊<SPAN lang=EN-US>!就这样，她炕西，我炕东，中间是竹青。她说她的‘玉’怎么使她疼；我说我的‘金’怎么让我怜……俺们一块说，害他俩的是一个对头，一个世道，他们死时俺们都没见影，心里至今都认为他们活着，没有死……最后桃子总是说，记着心上活着的人，咱一条心为革命使劲啊……<SPAN lang=EN-US>
“俺们是假夫妻，俺们是真兄妹啊<SPAN lang=EN-US>!为着革命，为着对付孔秀才这些狼，俺们人面前里不脸热，背地里心敞亮<SPAN lang=EN-US>!叫敌人的狗眼挑不出毛病，让自个儿的亲人心里实落。你不知道，俺桃子妹的小闺女每每对着我叫爹，我明明觉着叫的是她真爹——于震海啊<SPAN lang=EN-US>!
“看我说了这一大堆，你不认为是痴话吧<SPAN lang=EN-US>?我喜欢犯痴，一辈子是冯痴子，可我说的话，都是真话，实话，老实话<SPAN lang=EN-US>!”冯痴子说完，这才忙着掏烟袋抽烟。<SPAN lang=EN-US>
于震海的泪水早已涌了出来。他说不出是悲是喜，他只感到，对党，对亲人，对所有受苦人，更亲，更爱；对敌人，对孔秀才一伙，对这旧社会，更恨，更憎。他见冯痴子脸上有汗，很自然地抽出他腰带上的土布手巾，递给了他，激动地说：“你的话我都懂了，你不是痴子，你是个好男子<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冯痴子忙说：“桃子妹才是个好样的，金子也不换的人!你快找于震海，告诉他去……”<SPAN lang=EN-US>
“我会对他说的，你放心<SPAN lang=EN-US>!”震海道，“桃子知道我……不，她知道于震海活着回来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不知道。她这几天一直没到桃花沟，藏在三瓣石等着传情报……我今早上去三叔家送治伤的草药，一听这事，放下竹青，就跑来打听她爹……”<SPAN lang=EN-US>
震海道：“于震海听说了，会不知怎么感激你才好……”<SPAN lang=EN-US>
“不，俺得感激他媳妇，是她……”<SPAN lang=EN-US>
“这些往后再说吧!你和桃子的事，还要像从前那样忍下去……”<SPAN lang=EN-US>
“那干么?”<SPAN lang=EN-US>
“防备敌人知道。”<SPAN lang=EN-US>
“知道怕么?咱就要打胜啦，我帮他们收拾好赤松坡的家……”<SPAN lang=EN-US>
“还不急，咱们还没有打胜。”震海转向孔家庄的方向，“等收拾完敌人，再来收拾家……”<SPAN lang=EN-US>
（冯德英文学馆）
“家，不成模样啦!狠心的坏地瓜，把院子当猪圈，屋里当猪窝……倒好，肥猪给受苦人喂啦<SPAN lang=EN-US>!噢，猪，那年我嫁过来的头一集，他去抓猪，装在麻袋里，窝憋死啦<SPAN lang=EN-US>!他倒不心疼，还乐呵呵地吃饭……事过才知道，那天他入了共产党<SPAN lang=EN-US>!……看，门板，已经烂成么样啦<SPAN lang=EN-US>!人穷，连草门楼都盖不起。爹那残疾身子，披着蓑衣，守在门槛后，给开会的同志把门……赤松树，那么粗那么旺的大松树，遮得一院子荫影，孔秀才把它和爹一块烧死……歹心的兽类!你能烧死树，俺爹你烧不死!他躺在北山岗，坟前的松树，一天天长得壮起来<SPAN lang=EN-US>!你们这些害人东西，就要死干净……屋子，什么东西也不见了，全是烂草……那不，后窗根安织布机的地场，我过门第一夜，他就从那跳出窗去的……心多坚实的人哪!为解放，为找党，新媳妇都顾不上看清脸面……哦，后窗，坏地瓜给堵死啦<SPAN lang=EN-US>!做尽恶事的人，你们的能耐用尽啦，该是你们老实的时候啦!
“家，不成个家了!不，还是家，不怕，暴动胜利后，我和他，用不上几天工夫，就把它收拾得像原先一样——不，比那时还有生气，还像个家……”<SPAN lang=EN-US>
她，从院子里，走到屋里；从屋里，走到院子里……有多少次，她无心数。她，看着旧日的景物，想着重建的新生活。<SPAN lang=EN-US>
她——桃子<SPAN lang=EN-US>!她和三瓣石的联络员一起来送特委指挥部的通知。由于她不能暴露身份，来到赤松坡村边，桃子叫那个联络员进村找负责人去了，她在村边等他。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生活过的房屋，不由得悄悄推门走进来，又把门掩上……<SPAN lang=EN-US>
一进了这幢草房，虽然它已面目全非，但这是她经历过的那些日日夜夜的地方，印象太深，感情太厚，使她眷恋不已，千情万绪，涌上心头。她感到这还是她的家，于震海压根没有牺牲，像从前一样，她在等丈夫回家，焦急地等他回家……<SPAN lang=EN-US>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有人走进来。桃子警觉地走出屋门，那黑亮的眼睛立时瞪圆，脸色煞白，身子一僵，重重地靠在屋门框上。<SPAN lang=EN-US>
于震海呼吸紧迫，大步抢上来，扶着她，颤声说：“你!你在这……我、我没死，是三子兄弟替我牺牲的<SPAN lang=EN-US>!你，别惊着，我好好的……”<SPAN lang=EN-US>
一股强有力的新鲜血液，回荡了桃子的全身。她的脸，刹时血红。她伸开臂，扑到他肩上，呜呜恸哭!
震海的热泪打在媳妇头发上。他啜泣着说：“你清醒些，别伤心<SPAN lang=EN-US>!我回来，参加暴动，打敌人，报仇<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桃子哭喊道：“你活着!”<SPAN lang=EN-US>
“我活着……”<SPAN lang=EN-US>
“你回来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我回来啦……”<SPAN lang=EN-US>
桃子仰起泪脸，紧看着丈夫的脸，吞着泪水，说：“这不是做梦？”<SPAN lang=EN-US>
震海握紧她的热手，悲哽着说：“你不认得我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认得，一百个认得，一千个认得!”桃子又更紧地把头埋到他肩上，“是你，是你!不是梦见的，是真的你……”<SPAN lang=EN-US>
“你常梦我死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梦你活着!在俺心里，压根你就没死<SPAN lang=EN-US>!天哪!这可别是梦啊……”<SPAN lang=EN-US>
“看你，和孩子似的<SPAN lang=EN-US>!日头底下，你还看不清楚<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他，还是那么高，那么壮实；唯有宽敞的脸盘，比从前粗糙一些，多了几条深深的抬头纹；那浓眉，大眼，仍是亮铮铮的，更威武，更深沉了。几年来，第一次，阳光下，桃子把丈夫看清晰了，
看仔细了!迅即，她发现他右臂上的衣服有了碎洞，心一紧，立时制止了巨大的激动，说：“又伤着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不碍事……”<SPAN lang=EN-US>
桃子将他的衣袖捋上去，见了旧布草草包着的伤口。她掀开自己的外衣，撕下内衫的小襟，给他重新包扎，一面说：“你这粗心人，对自个儿，还那么粗心……唉，三子丢啦<SPAN lang=EN-US>!多疼人啊，多壮实的大汉子，那年我给他腿上包伤，还害羞呐……小菊还等他回来说‘老贴’名的来历，可他……”<SPAN lang=EN-US>
“三子把身子骨都贴给革命啦<SPAN lang=EN-US>!咱们党，有多少同志，像老贴一样，老为革命贴东西，直贴到最后一口气!咱俩，使劲向三子学啊!”<SPAN lang=EN-US>
桃子默默地深深地点着头……<SPAN lang=EN-US>
下午，根据特委指挥部的紧急指示，突击大队的骨干力量来到桃花沟。<SPAN lang=EN-US>
一面鲜红的党旗，在桃花沟上空飘扬。蓝天白云下，北石屋鸽子堂里的大小鸽子，被这耀眼的红旗招引得倾巢而出，围着旗帜来回飞翔。素称小苏维埃的山村，满街红绿标语，东西两头，扎起高大的松门。全村空巷，夹道欢呼。在小菊姑娘的带领下，歌声响……<SPAN lang=EN-US>
冤仇要雪净，<SPAN lang=EN-US>
血债要算清，<SPAN lang=EN-US>
跟着红旗，<SPAN lang=EN-US>
主义定成功。<SPAN lang=EN-US>
暴动，暴动，暴动……<SPAN lang=EN-US>
队伍一进村，群众就拥了上去。炒花生、熟鸡蛋、红枣……塞向队员们的手里。那大脚霜子来回跑，赶着孔居任欢叫：“居任哪!你姑等你打开孔家庄，抓住孔秀才老王八，跟他算总账……”<SPAN lang=EN-US>
张老三家里，情形却有些两样，干部会的气氛紧张。珠子的消瘦的长方脸见不着腮了，显得很疲惫。他拉住于震海和高玉山的手，先说：“你们突击大队打得很好<SPAN lang=EN-US>!石岛内部发生了变化，你们当机立断，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接着，这位特委书记兼暴动总指挥沉重地说：“可是其他四个大队，由于敌人有了准备，损失很大<SPAN lang=EN-US>!海阳先子他们，打得更苦……刚刚接到情报，烟台来了韩复榘的大部队——展书堂的八十一师，坐着汽车，要镇压我们的暴动。文登城是不能打了。我和赤子等同志商量，文登大队继续收拾各村的零星敌人，发动群众，扩大武装，目标在底湾头一带。突击大队的目标还是孔家庄，要动员起足够的力量再打。大家的意见呢<SPAN lang=EN-US>? "
大家一致同意。当下，突击大队分出一部分枪弹给文登大队。珠子和赤杰等人连夜走了。于震海和高玉山同突击大队的中队干部确定了活动计划：首先把孔家庄周围村子的群众动员起来，武装起来，组成一个大包围的形势<SPAN lang=EN-US>.齐头攻打孔家庄。<SPAN style="COLOR: white"> （冯德英文学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