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菊花·上》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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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女子崔素香,端着两碗热水走进房间,轻轻地放到炕席上,疼惜地望望人们,无声地退出房门外去了。<SPAN lang=EN-US>

李绍先双手抱着头,蹲在炕角上,苦苦地思索。丁赤杰在一口一口地抽烟,烟锅发出“吱拉”的响声。于震海坐在炕前长凳上,一手掩着腰带上的手枪,望着绍先,欲言又止……<SPAN lang=EN-US>

于震海从东北归来四五天,忙着暴动前的紧张准备工作。今天拂晓,中共胶东特区委员会,在文登县南汤村东山顶上的庙宇里,召开了三四十人的干部会议,最后确定了武装暴动的行动计划:阴历的十一月一日</st1:chsdate>,文登、荣城、牟平、海阳四县,一齐行动。四个县份,成立四个武装大队,由特委主要干部分头负责。另外成立一个以于震海和高玉山为首的特委突击大队,下属三个中队,由勇猛的青年党员为骨干,是这次暴动的突击力量。这个特委突击大队,届时先偷袭东南海边的渔港石岛,那里的盐务局,保安队,商会,运输公司,总共有四百多支枪,一万多发子弹,得手后,撑起暴动大旗,号召群众参加暴动队伍,扫荡沿途的区公所、联庄会、盐务局,攻克孔家庄,汇合文登大队,攻打文登城……开完会之后,于震海要去他负责的各个秘密联络点,布置行动计划,检查武器情况,成立特委突击大队。丁赤杰跟珠子等人负责暴动总指挥。兼管文登大队。李绍先的任务是去西南的海阳县参加暴动的领导工作。他们三人,离开会场,顺着山路,来到丁家庵,稍时就要在此分手。<SPAN lang=EN-US>

在来丁家庵的路上,震海被即将来到的暴动所鼓舞,和赤杰兴奋地议论如何执行特委分给的任务。可是绍先却很少开口,那黄瘦的脸上,眉头紧紧地锁着。来到这里,他还是这个样子,使震海又着急又纳闷,他这是为的什么<SPAN lang=EN-US>?

李绍先的苦思是有来由的。武装暴动,夺取政权,这是中国革命的必由之路,他是身体力行的。但是,从他看的程先生带来的马列主义著作上,和这几年实际斗争生活证明,这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需要成熟的条件。在他看来,胶东现在的情况是,党组织在东面这四个县中,有不小的力量,有一定的群众基础,敌人的统治越来越残暴,人民对敌的仇恨非常强烈,这是有利的条件;然而,从整个形势看,胶东党长期和省委失去联系,不了解党中央的新近指示,全国的革命形势,从敌人报纸上,知道中央苏区丢了,红军受了重大损失,去向不明。在这个半岛上,四个县暴动,会遭到敌人全力以赴的镇压,取胜很困难;即使暂时成功,守住也不容易;而如果这次失败了,党组织和革命群众的灾难,将是不堪设想的。为此,绍先的意见,要继续发展党的组织,扩大力量,等有了充分把握再举行暴动。他感到痛心的是,没有能说服大多数同志,特委作出了即将暴动的行动决议。同志们被敌人的仇恨烧红了眼,渴求解放的人民的痛切呼声,使他们再也不能等待了,他们充满了革命的激情,誓死要在战场上打败顽敌,血战一场。党的决议一形成,绍先就服从了集体的意志,积极地进行暴动的准备工作。因此,于震海回来后并不知道绍先有过不同意见,更不知道他费尽心思想的什么,以致显得沉闷寡言起来……<SPAN lang=EN-US>

"先子!”震海终于打破了沉默,“你老闷着,像有心事似的。”<SPAN lang=EN-US>

“心事,是有啊……”绍先长吁一口气,“我在想,咱们要是失败了,怎么办<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失败<SPAN lang=EN-US>?”震海惊异地看着他敬爱的李绍先,不相信这是他口里的话,“还没出师,就想到退兵<SPAN lang=EN-US>!这是不是……”<SPAN lang=EN-US>

“我说泄气话啦,是不是<SPAN lang=EN-US>?”绍先下了炕,拉住震海的手。<SPAN lang=EN-US>

震海感到他的手很热。绍先说:“玉子,你为革命永不回头的志气,是大伙的榜样。可是,咱们处处要留心啊!种庄稼不能光想着好收成,也得防备坏年头……种庄稼都如此,何况革命的大业,是关乎着多少人的生死存亡的事啊<SPAN lang=EN-US>!不想周全怎么能成?玉子,赤子<SPAN lang=EN-US>!记住我在会上代表特委说的话,暴动起来,同志们会热劲冲天,只想公开起来干。千万别忘了,可以不暴露的同志,切不要他们露脸<SPAN lang=EN-US>!这件事很要紧,要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赤杰和震海深深地点着头。三个人又议论了一番暴动的准备工作,吃了崔素香做的面条,绍先和震海向赤杰夫妇辞别,二人出了山庵。<SPAN lang=EN-US>

朔风,酷霜,给昆嵛山改换了妆束,各种草木都已长成熟,更年加岁,播下各自的后代。那主峰泰礴顶,直峭峭地插在云雾中,挡住北来的寒风,使它的前怀,饱受着温暖的阳光的沐浴。<SPAN lang=EN-US>

二人来到岔路口,绍先停下来,望一眼东去的朦胧的山路,说:“玉子.你去看看桃子娘俩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一怔,跟着绍先的目光向东山望着。<SPAN lang=EN-US>

“去吧,往东走,从无染寺翻过北山,第二道夼就是开仁庵,庵下有条沟流,泉水特别旺盛……好找<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震海转过头,走上南下的路,低沉地说:“这会太忙,没工夫……”绍先一把拉住他:“咱们多会能闲着!”<SPAN lang=EN-US>

“等暴动完了再说吧<SPAN lang=EN-US>!”震海垂下头,别过身子去。<SPAN lang=EN-US>

绍先端量他一会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心里滚过一阵热浪。<SPAN lang=EN-US>

震海回来后,同志们极为振奋,这位使敌人闻之丧胆的铁汉子,敌人是抓不住、打不死的,他将在武装暴动的战场上大显神威。同志们又都为金牙三子的壮烈牺牲,深切地哀悼,更增一股向仇敌讨还血债的力量。关于桃子改嫁的事,绍先和震海深谈了一夜,把前后的情况都给他说了。震海最后说:“是敌人害的,账向他们去算<SPAN lang=EN-US>!桃子为我为革命,把心都操碎了,这个,我永生不忘<SPAN lang=EN-US>!如今她也在党了,知道为么活着,能过得顺当,我……我心里没啥……”<SPAN lang=EN-US>

由于暴动的准备工作非常紧张,绍先这几天又没机会见到桃子,现在就要分手了,他惦记着这两个患难几年的同志的不幸遭遇,嘱咐震海去看看桃子……<SPAN lang=EN-US>

“玉子,你一定要去看看桃子<SPAN lang=EN-US>!”绍先诚笃地说,“你和她,不光是过夫妻,更是同志!想想吧,你俩一块的那些日子!不光为你们自已过日子,是为革命呀!桃子是个硬朗的人,可是不叫为给你报仇,为挑你留下的担子,为革命出力,为破孔秀才逼她自杀的毒计,听说你死了,逼她改嫁,她是不会活着的……桃子早不是个只知跟女婿过苦日子的媳妇了,也不光是帮亲人分忧担险的一般革命群众了,她是一个共产党员——好样的党员了<SPAN lang=EN-US>!她见到你活着,会为她已嫁人难受的——会很难受的!可是,更多的,她会喜欢,比谁都喜欢<SPAN lang=EN-US>!不为别的,因为你俩曾是最贴心的夫妻,最知情的同志,最愿为革命多出力的共产党员!玉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SPAN lang=EN-US>?你再倒个过想一想,你是她,她是你,你会怎么样<SPAN lang=EN-US>?你该怎么做<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于震海眼里游动着泪水,激动地望着绍先,说:“先子<SPAN lang=EN-US>!你的言语有分量,桃子的作为对得起亲人,对得起党!对她,我……我看她去<SPAN lang=EN-US>!只是,眼下实在事多……”<SPAN lang=EN-US>

“好吧,反正桃子是特委指挥部和你们突击大队的秘密联络员,你们过不几天就能见面,你可不能躲开她<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点点头,叹了一声:“唉,人活着,只革命一件事,该多利索<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绍先爱怜地看着他,说:“遇到费脑子的事,你偏不爱使唤脑子。咱们革命者,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能没有亲人<SPAN lang=EN-US>?这大大小小的事,都和革命扯丝挂缕地连着啊<SPAN lang=EN-US>!你说的对,把冤债仇账记在敌人身上。可对自己人,只有情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李绍先要去西南的海阳。于震海的大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注视着他细瘦的身子,又瘦又黄的脸,抽出腰间的手枪,道:“你去海阳,那里咱们的力量最差,这枪,还有一粒顶用的子弹,给你。”<SPAN lang=EN-US>

绍先挡住他的枪,微微笑道:“你把手枪和子弹都让给了其他大队,而你们突击大队是暴动的主力,这支枪再不能送人了。”<SPAN lang=EN-US>

震海说:“俺们打石岛全靠内应偷袭,用不着动枪弹;拿下石岛,全都有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不能光想着顺手的事,多想想不顺手时怎么办。”绍先道,“你放心,我们也会向敌人手里要来枪的。”<SPAN lang=EN-US>

“你还有话嘱咐<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坚决执行组织的指示。玉子,你肩上的担子重,和山子多商量,抓紧最后时刻做好准备。切莫忘了,胜利是咱们的目的,一次失败,下次再来!像桃子那样的同志,尽量别暴露。”<SPAN lang=EN-US>

震海默默点头。绍先又提高了声音:“盼你们旗开得胜!盼你把桃子当成亲人,一块革命<SPAN lang=EN-US>!好,胜利那天见面!”<SPAN lang=EN-US>

震海直瞪瞪地望着,望着李绍先那精瘦的身躯,迎着淡红的夕阳,消失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中……<SPAN lang=EN-US>

(冯德英文学馆)

媳妇改嫁与人,又是这样的一个媳妇,能理智的克制感情,谈何容易<SPAN lang=EN-US>!是啊,他是个强硬如钢的汉子,可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呵<SPAN lang=EN-US>!躲险东北,他的心,都在时刻想着家乡,想着斗争,想着亲人。自从被敌人发觉,越房逃出家门,过着地下生活,苦也受,罪也遭,险也遇,但他总是和昆嵛山在一起,和同志们在一起,虽然见不到媳妇的面,也是不断得到她的信息,感到她和她的亲人的温暖。去了异地.离开了昆嵛山,他才真正感到,他和媳妇是离开了。有那么几个不眠之夜,他想到她,想她自从嫁给他,他不但没给她更添一件新衣,吃一餐细饭,就是连一般贫家媳妇能享受的一点温暖,她也没有啊<SPAN lang=EN-US>!起初,他还看不起她,恼她懦弱,怕她扯腿,嫌她累赘……后来的一切的一切,说明了什么<SPAN lang=EN-US>?她,做闺女,是个好闺女;当媳妇,是个好媳妇;参加共产党,是个好党员<SPAN lang=EN-US>!她、她太好了<SPAN lang=EN-US>!太好了<SPAN lang=EN-US>!再要见着她,他一定多体贴她,敬重她,爱护她<SPAN lang=EN-US>!唉,他这粗心人,过去可太不疼惜她了,多不该啊!为什么在一起没想到这一层,而分开了才痛悔不及?

抱着参加暴动的急切心情,怀着对亲人的浓重情意,石匠玉,从东北归来了。<SPAN lang=EN-US>

可以想见,回到桃花沟岳母家当天夜里,迎头压来孔居任告知盼桃子改嫁的消息,对于震海是个多么无情的打击。不叫暴动即将来临的浪涛在推动着他,不叫他是个强壮的石匠,他真会痛哭,甚至病倒……四五天来,在于震海心目中,敌人的形象更加憎恶。敌人,从他记事起就是罪恶,祖父的冻死狗吃,母亲和小妹粉身山崖,父亲的壮烈殉身,妻子被强卖改嫁。社会上像他这样的家世遭遇,真是千千万万,每天每时都在发生。这就是为什么,他是那样迫不及待地希望暴动早一天爆发,早一天成功。仇恨,憋得他快要爆炸了!

于震海和李绍先分手之后,在崎岖的乱石小道上走了一会儿,就离开山路,向前面一片赤松林走去。他是要去看看金牙三子的墓地。<SPAN lang=EN-US>

由于向阳,也由于多年积草树叶腐烂,使这块环山之中的黑土小谷岗,长起一簇参天的乌森森的赤松树。这就是掩埋于世章和替于震海牺牲的金牙三子的所在。<SPAN lang=EN-US>

于震海来到墓地边沿,忽然发现有个浅蓝色的人影,守在他父亲旁边的坟丘处。他猛地站住,张大了眼睛,心咚咚地跳:是她<SPAN lang=EN-US>!洗得发白的蓝褂子,青裤子,浓黑的头发,脑后一个结实的发髻。是她<SPAN lang=EN-US>!那圆浑的肩头在微微地搐动,这是他熟识的。他张开口,却出不了声音;他迈开脚步——却没有向前走,而顺着一株株赤松的身后,紧张地,急切地,眼睛紧盯着她,脚下快速地挪动,转到她的对面,影在大树干后头。<SPAN lang=EN-US>

是她!单腿跪卧在坟头前,眼里饱含泪水,对着墓脸发怔。晚霞烧红天空,残阳透过松枝,洒满她的全身,霞光辉映着她那健美的脸面,更加红润,安详,坚毅。<SPAN lang=EN-US>

风,将震海的手碰落的橙红的桲萝叶,吹到她跟前。飒飒的风声,却无法告诉桃子,她悼念的人,正在她对面十步开外的松树身后;同样地,风声也不能把桃子的心里话,送到他的耳朵里……<SPAN lang=EN-US>

桃子奉组织指示,和痴子冯开仁抱着竹青去孔家庄,说服中药先生冯子久,在暴动中为革命者救死扶伤。经过几次努力,鬼见愁总算担着风险答应了。他们今天从孔家庄回山庵上去,桃子抱着竹青前行。冯痴子挑着粮食跟在后面。桃子是先来看看公爹和丈夫的墓的。<SPAN lang=EN-US>

听说武装暴动的准确日子那天起,桃子的心一时也放不下震海的影子。他活着的时候,日夜盼望这一天的来到啊<SPAN lang=EN-US>!越想他,桃子就越觉着有力气。本来,暴动时她分担的任务,就是说通冯先生,准备救护伤员。但她不满足,多次要求增加任务,组织上又决定她参加秘密联络工作,和毕松林、崔素香等人一起,担任特委指挥部和突击大队、文登大队的联络员。<SPAN lang=EN-US>

“你、你要能参加暴动多好啊<SPAN lang=EN-US>!从小练成的武艺,就用上啦!憋了一肚子的仇气,有地方出啦<SPAN lang=EN-US>!”桃子面对丈夫的墓,心里痛惜地说。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她的悲绪把追忆的思潮掀了起来,一浪扑过一浪地奔涌开了<SPAN lang=EN-US>!

“小时候,听说许俺给石匠,同伴戏弄我,叫石头媳妇,俺血就上脸……孔家庄集上,你为救伍拾子,打孔三掌柜的,俺和你挨得近,身上直冒汗……咳,十八九岁的闺女,还认不得女婿的长相!十九岁俺离妈家,花轿上,心里慌,倒不怕,认准你是个好汉子,做石匠媳妇,没难为情的……岂知成亲第一夜,俺还没见清你脸面,你跳窗跟人走,把俺扔在雷雨夜里,孤身孤灯,可恨你啦……后来才知道,俺恨你不该,你比俺强……最心疼,残疾的爹,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直到死,不服输……爹和你,让不懂事的桃子,睁开眼,明白了如何做人<SPAN lang=EN-US>!

“头一次抓我上区,俺心怕,怦怦跳,见了人,难为情;可为着你,我咬紧牙,低着头,挨过来啦!二回进监牢,俺就不羞,不怕,为你,更知道为革命啦……听到你遭了难,我身子全凉透啦,像块冰……桃子从小在妈跟前好强,也架不住山倒下来压啊<SPAN lang=EN-US>!我还活着干么啊……是先子哥,程先生,是好人们,是共产党,给了我光亮,我活着有做的,有奔头,成了党的人<SPAN lang=EN-US>! 

“我三次进狼窝,比上两次更不一样啦!俺是共产党员,当着坏蛋的面欺负他们。我只求学你的样子,咱俩埋一块<SPAN lang=EN-US>!不想。孔秀才生毒计,强卖我改嫁,借刀杀人……又是党,救我,使俺绝境逢生,为你报仇,为革命活着……<SPAN lang=EN-US>

“好人,亲人!你在地下,听得到桃子的心话吗?咱俩夫妻一场,一块的时间没有分开的时间长!在你身上,俺没尽到媳妇的心。去冬年关,风雪寒夜,你和三子去关东。我伤病炕上,挣扎不起来,没亲手做饺子给你俩吃,没给你们衣裳上裢几针,没能送你们出门……算好,俺妈都替闺女做了。可妈不能替代闺女的眼睛,看看女婿的模样啊<SPAN lang=EN-US>!我要知道你一去再不回还,再不顾怕你见媳妇病得变了形,也要掌灯看看你……对这,我一辈子,心里缺一块啊!

“亲人,我的亲人!你性子最烈,心最厚道。你见险挺身,遇难救难,有仇报仇,为革命不顾生死!你火气盛,血气刚!你苦了一辈子,旺盛一辈子!你恨人一辈子,爱人一辈子!你斗人一辈子,帮人一辈子!

“震海啊,你日夜向往的向敌人公开打仗,就要开始啦!大伙一条心,为你,为爹,为程先生,为世上数不尽的苦难人,起来拼啦<SPAN lang=EN-US>!你的位子,我顶着,我和你一样了,咱闺女大了顶着!

“震海啊!你真躺到地下不起来了吗<SPAN lang=EN-US>?你是不是真不在啦?我老不信,你那强壮壮的身子骨,能让坏人制伏了<SPAN lang=EN-US>?妈说我是没见你去了的样子,老想着你活着的举动,才傻痴痴地胡想……兴许是这么的,在桃子心目中,老是你旺盛盛的相貌……”<SPAN lang=EN-US>

桃子扶着坟头上的石头,慢慢站起来。坟墓周围长着茁壮的山草,繁盛的迎春花枝蔓。当时掩埋于世章时,江鸣雁的女儿二妞植下的一棵小松苗,现在青森森地长起来,和桃子齐头高。<SPAN lang=EN-US>

那肃穆的松涛声,虽然没能把桃子的心里话传给于震海,但他见她在坟前久久地跪着,又缓缓地立起,鬓发零乱,黑亮的双目眯眯着,颊上的泪珠在红霞中闪烁……够了,这一切征状,比语言还要强烈的把她的心绪,传给了他。<SPAN lang=EN-US>

“先子说得对,我俩更是同志<SPAN lang=EN-US>!她见我活着,比谁都欢喜!也该让她知道,是三子救了我,要感念三子兄弟……”于震海心里急促地想着,正要冲上前去,忽见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张开两臂,从草丛中跑出来,奔到桃子跟前,叫道:“妈,妈!蚂蚱,俺抓一个……”<SPAN lang=EN-US>

桃子随着掠鬓发,一就拭去腮上的泪,拉住女孩的手,亲昵地说:“好,乖闺女,回家烧烧吃。”<SPAN lang=EN-US>

震海的目光射在女孩脸上。这小红脸,多像她妈,又多么像他!好像谁从后面猛推他一把,使他倾身扑上来……<SPAN lang=EN-US>

“妈,俺爹,爹<SPAN lang=EN-US>!”竹青欢呼着。<SPAN lang=EN-US>

震海一愣:难道女儿认识他<SPAN lang=EN-US>?他做了几年父亲,却从来没听到叫爹声啊!他张开嘴,刚要应声——就在这时,他分明看到,那母女已经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一齐向对面招手。而那里,一个挑担子的青年男子,正急切地,一步一步地赶了过来。虽然于震海不认识,却迅即悟及,那来者是谁。力量来得是如此之大之快,震海又感到有谁从背后猛拉一把,他踉跄着,向后退缩,退缩……他完全没意识到,竟这样迅速地躲到挺拔的松干身后了。他的头,像被千斤坠着,好一会儿,才抬起来,眼神茫然地望见,那三人,聚到一起,男的抱着女孩,桃子扯下他腰带上的手巾,叫他拿着揩脸上的汗水。一股冷森的风,透过震海的心窝。他急忙回身走去。走着,又有一股热炽的气流,回荡他的心身,他感到热得出汗。他冷,他热!他颤抖,他气喘<SPAN lang=EN-US>!他在下山,却像上山那样艰难。他本来不想回头,却一步一回首,他像看到什么,又明明什么也没看到……<SPAN lang=EN-US>

“我这是怎么啦,妈的!五尺汉子,没骨头架子啦<SPAN lang=EN-US>?妈的!这是什么时候,我还为私事牵肠挂肚<SPAN lang=EN-US>!我、我真该——”于震海心里恨骂自己,用力捣肩窝一拳。他下山的脚步,赛过耳旁的疾风……<SPAN lang=EN-US>

(冯德英文学馆)

暮色降临到山南的平川上。母猪河升起袅袅雾气,笼罩住岸边的柳树林。于震海沿着树林子边缘走着,走热了,他解开扣子,袒露着胸膛。猛然,林子里响起“筒筒”两下枪声。他拔出手枪,跳到一个土丘后头,盯着树林。柳林里一阵奔跑、喊叫:“打上啦!”<SPAN lang=EN-US>

“快追<SPAN lang=EN-US>!跑河里去啦……”<SPAN lang=EN-US>

四五个人,端着土枪,奔出树林,正撵一只灰兔子。那兔子跑上堤,见了河水,就拐头向北逃命。一个动作敏捷的人,卧下身,举着猎枪瞄了瞄,  “筒”一枪,兔子栽了个跟头,再也不得动弹。那三个人跑上去拿猎物去了。<SPAN lang=EN-US>

震海看清放枪的人,起身招呼道:“宝川<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刘宝川提枪跑过来,欢欣地说:“是你呀,海哥<SPAN lang=EN-US>!俺们正等你来……多会动手<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没有回答他的话,问:“枪药金贵,你们怎么打兔子玩?”<SPAN lang=EN-US>

宝川道:“放心吧,江老师和俺哥又作了一大堆,还造了两筐土炸弹。俺们这是来练枪法的,瞧,不赖吧?”<SPAN lang=EN-US>

这时捡死兔子的三个年轻的党员也跑来了,围住震海,打听暴动的日期。震海说:“回村再说。这当口,更得小心<SPAN lang=EN-US>!于之善有动静没有?”<SPAN lang=EN-US>

“那坏地瓜<SPAN lang=EN-US>!”宝川道,“把你家当成猪场,喂了二十多口肥猪,预备年关发财,再没心思管顾咱们。俺们这几天,天天以打猎为名练枪法,坏地瓜还买咱的野味,让他儿子骑着骗的灰瘸狼家的自行车,跑烟台赚钱。这老小子那里猜得着,咱不是为打兔子,是打他们一帮王八蛋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还是得多加提防!”震海边说边让大家分散开进村。<SPAN lang=EN-US>

震海在宝川的掩护下,来到江鸣雁的武术房。这时间,江鸣雁正抖着齐胸的白胡须,跟他闺女二妞在争执。父女俩一见宝川领震海进了门,就顾不得吵了。饭食现成,二妞忙着收拾上桌给震海宝川吃。震海吃着,见二妞蹙眉板脸,一色不快,便问:“二妞妹,有事不喜欢?”<SPAN lang=EN-US>

二妞道:“海哥,吃了饭再说给你听。”<SPAN lang=EN-US>

“你说就是。”宝川喝着水,好像已知她的心事。<SPAN lang=EN-US>

江鸣雁道:“说吧,我顶不过闺女,震海是负责的,他的话可要听。”<SPAN lang=EN-US>

二妞凑到震海身边,蹲下身来,委屈地诉道:“海哥呀,你说说,平时望风、报信的有俺,可要暴动了,倒没俺的事啦!这公平吗?俺也是人,是少胳膊了,还是缺腿了?”<SPAN lang=EN-US>

震海说:“你们妇女会,负责缝鞋子,做干粮,闹宣传,救伤员,这也是参加暴动,怎么是没事了?”<SPAN lang=EN-US>

二妞道:“俺是说,去打仗的事呀!”<SPAN lang=EN-US>

震海说:“打仗的事,女的顶不下来。”<SPAN lang=EN-US>

二妞直起身子,挺着胸脯道:“别的女人顶不下,我呢<SPAN lang=EN-US>?海哥,打五岁上跟俺爹学功夫,三两个大汉我打得倒,不信,你试试!”<SPAN lang=EN-US>

宝川笑道:“依我看,女的总归是女的,再练骨头也是嫩的……”<SPAN lang=EN-US>

“你胡说!”二妞面色赤红,生气地对上宝川,“好小子,你敢和姑奶奶比比高低<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宝川放下碗,跳起来:“好丫头,不怕挨打你就来!哪件武艺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随你点!”二妞挽起袖口,收紧裤角带子。<SPAN lang=EN-US>

宝川进到里间,从墙上摘下戳枪,抽出雌雄剑。他出来将剑向她怀里一扔,二妞扬手接住。二人就要奔院子较量。震海张臂把他们拦住,道:“说归说,怎么动起真来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二妞说:“俺得让你亲眼看看,女的怎么打倒男子汉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宝川道:“海哥,你放手,她这人,不实地教训,动嘴说不服。”<SPAN lang=EN-US>

震海见阻挡不住,就说:“那等白天。月黑头里,别伤着。”<SPAN lang=EN-US>

二妞道:“这才见真本领。”<SPAN lang=EN-US>

“说的是!”宝川应和。<SPAN lang=EN-US>

江鸣雁拉开震海,说:“你多操那份心,咱们看热闹吧!”<SPAN lang=EN-US>

黑乎乎的院落里,一男一女,飞身跃步,一来一往,枪舞剑飞,嚓嚓有声。打到第三回合,忽听宝川“哎哟”喊痛,一头扎进门来,连声叫道:“好厉害!背上挨了一剑,看看,伤着没有?”<SPAN lang=EN-US>

江鸣雁笑着拍他一掌:“剑柄打的。”<SPAN lang=EN-US>

二妞跑到震海跟前,微微气喘,胜利地说:“海哥,怎么样<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笑道:“行,咱们暴动成功以后,拉起支娘子军,让你带领。可眼下,二妞妹,你快和宝川去告诉宝田,把党员找来开会……你,还得在门外望风。”<SPAN lang=EN-US>

二妞和宝川走后,震海说:“二妞的功夫是长进多啦,宝川倒荒疏了。”<SPAN lang=EN-US>

江鸣雁乐呵呵地说:“你真是个实在人,人家作戏给你看,你倒认起真来了。”<SPAN lang=EN-US>

震海这才想起宝川和二妞的一层关系,不由得嘿嘿笑了。<SPAN lang=EN-US>

十三个共产党员,在支部书记刘宝田主持下开会。大家汇报各自准备工作的进行情况。赤松坡的党员们,以武术房为核心,为暴动备下了大批土枪土药土炸弹。刘铁匠为所有旧的枪刀剑戟淬火加了钢,又打了一批新刀新枪矛。每个党员都联系了一些穷苦人,人人在摩拳擦掌,专心以待暴动命令。<SPAN lang=EN-US>

于震海传达特委的指示,说:“十一月一日</st1:chsdate>这一天,咱村十个年轻党员参加突击大队,去偷袭石岛,搞到枪支弹药,成立三个中队,收拾各区乡的敌人,最后打文登城。村里的其他同志,继续发动群众,宣传政策,等突击大队回来,配合攻打孔家庄。这几天……”<SPAN lang=EN-US>

正说着,二妞进来报告,替代同父异母弟弟于令灰当村长的于之善,领着孔家庄区上来的七八个兵,查户口,收兵器。<SPAN lang=EN-US>

宝川马上火起:“来得好!厨子门口送上肉来……”<SPAN lang=EN-US>

几个青年欲去拿刀枪,震海制止住,说:“正是暴动前夕,出了乱子损害大局!谁都不要动,大伙藏起来……”<SPAN lang=EN-US>

屋里炕席底下是个地洞口,下面洞挺大,并有路通到房后菜园的草垛里面。江鸣雁父女把众人藏好,不一会儿,于之善仰着朝天鼻,领着三个兵走进屋里,巡查了一遍,没有异常迹象,他指着墙上的兵器,说:“老江!上边有令,把你这些家伙,全送到我村公所去<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江鸣雁道:“我指靠这些玩艺糊口,这你是知道的……”<SPAN lang=EN-US>

“少多嘴!”坏地瓜吼了起来,“这两天有的地方,发现不轨分子——姓‘共’的,懂吗<SPAN lang=EN-US>?为防备出事,我姐夫——嗯,孔区长有令,收缴兵器,连打兔子、野鸡的土枪土炮也得交上去。你要是抗令,把你绑上送区!”<SPAN lang=EN-US>

江鸣道:“咳,就为这个呀!那共产党被你们抓的抓,杀的杀,谁还敢作乱?”<SPAN lang=EN-US>

于之善吸着朝天鼻孔乐了,说:“你算说了句实在话。咱村里,我看再没人敢学石匠玉去送命……老江,随后就把兵器送去,少一件,事后查出来,够你受的!”<SPAN lang=EN-US>

江鸣雁没有出声,送他们出门。坏地瓜等三个兵走过去,低声道:“老江,这是公事,我当村长的还能不做个样<SPAN lang=EN-US>?其实,你是个闯江湖的人,我还不知道<SPAN lang=EN-US>?要是你肯机灵点……嘿嘿,我还不另眼相看<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江鸣雁心里一动,说:“你指条路。”<SPAN lang=EN-US>

于之善得意地说:“交不交,还不是我村长一句话!你先把家伙拿去,做个样,事过我就还你。只要你帮我个忙:你徒弟挺多,有谁藏着兵器不交,你留心告诉我,抓起来,送到区里,一个十块大洋,我跟你四六开……这便宜买卖,你作不作<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江鸣雁道:“我留上心好啦。”<SPAN lang=EN-US>

坏地瓜拍着他的肩,嘻嘻笑道:“这就对啦<SPAN lang=EN-US>!实话和你说,俺那秀才姐夫,背地让我瞒你,怕你沾连上带色的……我实不相瞒,也留意过你……嘿嘿,我早知道,你是个江湖人,不会干那个……老江,往后咱弟兄多相帮着点。”<SPAN lang=EN-US>

于之善摇摇摆摆地走去。二妞道:“爹,你怎么跟他说软话<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快去望着风<SPAN lang=EN-US>!”江鸣雁回到屋里,掀去炕席,揭开石板,向洞口拍了五下巴掌。<SPAN lang=EN-US>

十三个党员相继爬出来。最后上来的是于震海。他听了情况后,说:“江老师,你快把兵器交出去,支应坏地瓜。别的同志也快回家,把明着的土枪土炮交上去。”<SPAN lang=EN-US>

宝川道:“这怎么行<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交出去放在村公所,咱们打回来,还不正用上?千万要稳住敌人,熬过这两天。”<SPAN lang=EN-US>

“震海说得对。”宝田道,“咱们暗里藏的家伙,暂且够用的。”<SPAN lang=EN-US>

飞毛腿毕松林,满头大汗进了屋。他向于震海报告说:“特委指示,暴动日子推到十<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 Day="4"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一月四日</st1:chsdate>动手。”<SPAN lang=EN-US>

震海问:“怎么回事?”<SPAN lang=EN-US>

毕松林一口气“咕咚”两碗水,抹着嘴说:“文登城内的党组织遭到破坏,敌人发觉了暴动计划。为麻痹敌人,推迟几天行动。”<SPAN lang=EN-US>

江鸣雁问:“为么不提前行动?”<SPAN lang=EN-US>

震海说:“有的地方没有准备就绪,提前不了。”<SPAN lang=EN-US>

老毕又说:“特委指挥部要大伙沉住气,切勿露头<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老毕,你告诉指挥部,俺们突击大队,一准按命令行动!”震海说。<SPAN lang=EN-US>

送走毕松林,震海和宝田、鸣雁商量一阵,一致决定,切实隐蔽等待十<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 Day="4"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一月四日</st1:chsdate>的到来,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去碰敌人。等到<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1" Day="3"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十<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 Day="3"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一月三日</st1:chsdate>拂晓,宝田率领赤松坡参加突击大队的十名党员,化妆出发,当天黄昏,在石岛的西南方向槎山脚下,和别处来的人员汇齐。<SPAN lang=EN-US>

于震海当夜出村,来到桃花沟找到孔居任等七位同志,布置他们十<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 Day="2"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一月二日</st1:chsdate>晚上出发,槎山聚齐的行动计划。<SPAN lang=EN-US>

在三瓣石,于震海通知在那里待命的十四名同志.十<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 Day="1"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一月一日</st1:chsdate>中午上路,到槎山集中……<SPAN lang=EN-US>

十<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 Day="2"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一月二日</st1:chsdate>夜里,于震海在底湾头的同志家里,和高玉山碰上头。高玉山说:“特委从青岛只买回了八十粒子弹,我让给其他大队了,咱们的任务,是靠偷袭,得手了,枪弹有的是。”<SPAN lang=EN-US>

震海摸着腰间的手枪说:“凭它一颗子弹,照样打天下<SPAN lang=EN-US>!人家贺龙一把菜刀,还拉起队伍来哩!”<SPAN lang=EN-US>

高玉山道:“对,咱们的人,胆量,志气,超过敌人无数倍<SPAN lang=EN-US>!不过各地的敌人都在增岗加哨,文登城的敌人前两天在搬沙袋子,加强城防……我们要提高警觉!我先进石岛,和里面的同志接关系,内应你们……记住:三日晚上三更天,石岛南口子见! "

终于,那一九三五年阴历十<st1:chsdate w:st="on" Year="2009" Month="1" Day="4"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一月四日</st1:chsdate>,在胶东半岛的多少共产党员,以及男女老少、广大人民群众的热望中<SPAN lang=EN-US>.莅临了<SPAN lang=EN-US>! (冯德英文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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