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菊花·下》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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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名叫菊花岭,其实菊花并不多,倒是一块巨形的青色的岩石,非常突出地稳坐在小山岗中央,那一簇簇山菊花,就凌乱错落地扎根在青岩石上的缝隙中。这些野花,有直挺挺地向上长的,有向横里伸出枝干的,有向下倒挂着枝头的,可谓悬崖菊吧。这菊花岭上的悬崖菊,弄不清何种原因,不论是老年的,中年的,青年的,那星形的小花一绽瓣,一色的金黄,黄得艳丽、鲜润,耀人眼睛,而且开得时间忒长。一到<SPAN lang=EN-US>"重九”是盛期,一场秋霜好像给姑娘脸上抹一层胭脂,花瓣更妍,枝叶更俏,直至昆嵛山中第一场雪下来,它们又像媳妇脸上搽了粉,姿容越发婀娜端庄,还能使辛勤的蜜蜂留连忘巢。<SPAN lang=EN-US>

今天是<?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阴历九月初九,菊花岭上的悬崖菊开得正热火。但因它地处丛山幽谷之中,除去采蜜能飞百里的蜜蜂,很少有人来观赏它们的美容新颜。罕见了,现在有位姑娘坐在青石岗脚下,膝盖上顶着个山菜篮子,两手抱着它,脸皮赤红的,眼睫毛顺着,盯着跟前的一簇山菊花出神……<SPAN lang=EN-US>

当然,小菊姑娘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菊花岭来看悬崖菊。这里离她家桃花沟三十多里山路呢,不是这里是个联络接头点,菊花再好,山村闺女也没有闲心来采。看看,这时她就置身在菊丛的包围中,套着小红袄的蓝色褂子襟,紧碰着几枝娇黄的菊花,她也没去采下一枝插到怀里的辫子上。虽说重阳节生下的闺女,父亲连理都没理,母亲看一眼黄历,随口叫了声“小菊”,她的名字和菊花结下不解之缘……<SPAN lang=EN-US>

小菊受命来青石岗菊花岭接上级领导人。规定的时间是重阳节的正午在这里等着。她看看天,日头还在东面,就坐下来等吧,歇一歇一气跑了三十多里山路的双脚……然而,她的脑子却没有休息,这个机灵的姑娘除去睡觉总不让脑子闲着,即便睡觉,也时常在梦里动脑筋……<SPAN lang=EN-US>

今年春天桃花沟的人们“以命换命”拯救游击队的战斗,付出了多么重大的代价啊<SPAN lang=EN-US>!但,张老三的三个闺女却没有牺牲,她们完成了任务,保住了自己。<SPAN lang=EN-US>

那天夜里,好儿、桃子、小菊带着饭篓、水桶给游击队送饭送信,和敌人一接触,才明白了母亲的决定是正确的:孔秀才一伙狡黠地研究了一番,放她们进去的理由和桃子她们预料的完全吻合,可是敌人还是将小菊扣下来做人质。饭菜留下,不让带进庙去。<SPAN lang=EN-US>

桃子姐妹一出现,就被一个敌兵所注意。他就是地下共产党丁立冬——小雪。丁立冬今年年初被调防到文登县城当兵,这次他所在的部队都开来了,争取到看守小菊的任务。他寸步不离守护她,不使刘区队副的淫心邪意得逞,而流氓孔显心里正得意:于震海他们一投降,连这三个漂亮的姊妹,一起押到孔家庄,男的杀头领赏,女的随他开心玩弄。他们不投降,笼子里的鸟也跑不了,子弹光了,人饿昏了,男的女的一起捉……<SPAN lang=EN-US>

小菊却不认识丁立冬,恨透了这个不离身的黑皮警察……<SPAN lang=EN-US>

好儿和桃子进了家庙,游击队先是大惊,等她们说明来意,大家又非常气愤,向她们发火,甚至要动手打她们,赶她们出去……很快,这二十七条顶天立地、枪林弹雨不眨眼的壮汉,又都哭了,哭得呜呜的!

桃子和好儿迅速地向游击队员分发着干粮、开水,告诉他们:村里火光一起,乡亲们来打敌人,游击队趁乱向外冲,冲出去向山里跑,不准去救乡亲,救也救不了,白白凉了乡亲们的一片苦心,多流亲人的血……<SPAN lang=EN-US>

游击队长于震海,下了从来没有下过的这样痛苦的命令!

大家和着泪水吞下干粮……<SPAN lang=EN-US>

村中火光骤起。接着是枪声——土枪土炮,洋铁桶里放鞭炮,更多的是呐喊声,惊得四山响应,犹似千军万马奔向敌营……<SPAN lang=EN-US>

偷摸上来的庄稼人已砍倒了四个外围的敌人……<SPAN lang=EN-US>

敌人措手不及,惊恐万状,一片混乱。<SPAN lang=EN-US>

游击队的子弹已不多了。为了打灭墙外高挂的三十几盏提灯,震海命令宝田、孔居任、伍拾子、大胜几个神枪手,要瞄得准,打得稳,一枪一盏将灯打灭。他自己弹无虚发,一连打灭六盏提灯。只剩门前一盏灯了,因为挂在树林中,树枝阻挡,打了几枪都被挡住,冲锋的主要出路还被照亮着……<SPAN lang=EN-US>

小菊见敌人一乱,猛丁扑向丁立冬。丁立冬喊:“你快跑!”<SPAN lang=EN-US>

小菊不听,死死抓住他的大枪。丁立冬急了,使劲向前一推,挣出枪,朝树上的提灯,“叭”地一枪,灯灭了<SPAN lang=EN-US>!

大地一片黑暗,只有桃花沟村内火光冲天。<SPAN lang=EN-US>

敌人在慌乱中只顾向村中还击。游击队员从窗户、墙头、门口,纷纷突围,冲进黑暗的山野……<SPAN lang=EN-US>

桃花沟的七十多位男子汉,一面虚张声势,一面向敌人砍杀,扔石头……时间一久,敌人见没有子弹打来,就大着胆子向村内扑来。<SPAN lang=EN-US>

张老三影在胡同口,等一个敌兵端枪擦身而过,他两手端着大剪刀,狠狠地向敌人腰上插去……听着对方惨叫,他没敢拔出武器,一头趴到粪堆上……<SPAN lang=EN-US>

那十字街口却出现了另一番景象:看山爷挥舞着看山棍,迎上七八个追赶乡亲的敌兵,敌兵掉转枪口向他射击,看山爷疾步跳到碾盘上,厉声高呼:“救于震海者,看山人也!狗杂种们,来吧<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在滚滚的烈焰的红光照映下,看山爷浑身中弹,在他横身倒下之前,铁一样有力的手中,飞出一把锋利的斧头,砍倒一个敌兵。他的右脚,蹬动碾磙子,轧得碾盘上的血浆,哗哗地向地下淌<SPAN lang=EN-US>!

疯狂的敌人,把桃花沟的人、畜,尽行杀戮,除了昆虫和飞鸟,桃花沟没有了生命的信息。有二十三名庄稼汉……张甫礼、张福祥等六名党员在内,陈尸村内村外,还有四名未跑出去的老人、病人亦遭杀害。那高低不平的石头街道上,桃树林里,石头河畔,都是尸体,血迹……牺牲了二十七名群众,救出二十七名游击队战士,二十七对二十七,实实在在的“以命换命”<SPAN lang=EN-US>!

房屋都被焚烧了,东西所剩无几。<SPAN lang=EN-US>

这是名副其实的血洗桃花沟。<SPAN lang=EN-US>

小苏区,真正变成了红的颜色。<SPAN lang=EN-US>

当第三天,逃出去的人们回到村里,没有发现一具游击队的尸体,他们一面哭泣着掩埋亲骨肉的惨不忍睹的遗体,一面发狂地大叫道:“胜啦<SPAN lang=EN-US>!胜啦!咱们打胜啦……”<SPAN lang=EN-US>

是啊,是胜利啦,桃花沟的人们用血和生命,把这股不到三十人的红军游击队,又一次从危亡中拯救出来。震海和宝田他们,向特委负责人申诉了他们必须存在下去的理由,几个县委的老负责人也为他们讲情,加之桃花沟人们的强烈行动,使特委收回了解散游击队的命令,并批评了政治交通员黄白的个人偏见。就这样,游击队的活动仍然十分活跃,成了敌人的心腹大患。<SPAN lang=EN-US>

(冯德英文学馆) 

这半年来,形势在急剧地变化。日本人侵占华北,很快发生了西安事变,全国的抗战浪潮不断高涨。特别是七七事变爆发,京津沦陷,日寇如洪水猛兽,向山东袭来,济南、青岛相继失守——国民党政府根本也没有守。省主席韩复榘率众逃跑了,地方军政官员一片惊慌,收拾细软准备逃亡,准备投降,也有个别准备抗日的……在此同时,中国共产党发布“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举国上下,热烈响应,群情激动,纷纷要求停止内战,枪口对外。从东北、京津、济南逃亡来胶东的学生们,他们有的家就在本地,有的是共产党员,加上当地的老共产党员,采取各种形式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发动群众参加抗战工作……红军游击队这时更加活跃,不但恢复了被敌人破坏了的一些联络站、点,而且还发展了许多新的,搞到一部油印机,印抗日救国的传单,向有枪的人家借枪抗战……他们已经发展成六十多人的队伍了。<SPAN lang=EN-US>

小菊和好儿、桃子两个姐姐,时常出入山村和海边,为游击队和党组织传送信息,递交传单,护送来往的人员……前几天,她们姐妹三人分头到各联络站去传达特委的指示,要游击队的干部和各县委的主要负责人立即到天福山下沟于家村开紧急重要会议。小菊由本地站上的同志陪伴,在浪暖海口上了条小鱼船,顺着海岸线,向西驶去,到海阳县垛崮山北面的夼上村的联络站。于震海他们现在这一带活动。秋风送爽,海面如镜,小船在渔人娴熟地摆弄下,走得风快,从小走惯山路的姑娘,这会儿坐在轻舟上,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过午上船,走了三四十里水路,日西时分,到了一个所在,只见一座青山,端端庄庄守着个月牙海湾,海湾边的沙滩雪一样的白,自得耀眼。<SPAN lang=EN-US>

小船向湾内驶去,渔人说:“到了。”<SPAN lang=EN-US>

“垛崮山下的月牙湾,白沙滩<SPAN lang=EN-US>?”小菊问。<SPAN lang=EN-US>

“是”<SPAN lang=EN-US>

“真是个美地方<SPAN lang=EN-US>!”小菊惊叹着,站起身,赞美地望着这里的山海景色……<SPAN lang=EN-US>

简直是突然从白沙滩上冒出来的,一大群人,也许有上百个,漫上了白沙滩。<SPAN lang=EN-US>

小菊大惊,急忙坐到船里,没等她说话,小舟已快如离弦的箭,退向海里去了。小菊的眼睛紧盯着海滩。<SPAN lang=EN-US>

白沙滩的人越来越多,岂止一百,三四百都有了!他们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事先都坐在芦苇丛中沙坝那面,约好了一个时刻一齐上了沙滩的。<SPAN lang=EN-US>

这数百名男女老幼,有提篓的,有背包裹的,还有几十个壮汉,用肩膀扛着八条小船向海里走。<SPAN lang=EN-US>

“他们这是干么啊?”小菊远远地望着,“不像是坏人……”<SPAN lang=EN-US>

“是招魂的。”老渔人打量着,说。<SPAN lang=EN-US>

“招魂<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嗯。也有叫‘叫魂’的……”<SPAN lang=EN-US>

是招魂,叫魂。这是这一带的一种民俗,亲人被水淹死,或者死于非命不见尸,心疼他们的亲人,好采取这种办法。这几百男女老少,此时都面对着海面,跪在白沙滩上,将篓子、包裹里的纸钱、香、纸拿出来,香点着插在沙里,黄纸和鬼钱点上火,有的磕头,有的哭泣,那八条小船,每船三个汉子驾驶着,一男一女两个戴白孝的青年,向海水里扔饺子、<SPAN style="FONT-SIZE: 12pt;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馃</SPAN>子、饽饽等好吃的东西,洒着烧酒……<SPAN lang=EN-US>

“这是招谁的魂<SPAN lang=EN-US>?这么多人啊<SPAN lang=EN-US>!”小菊的感情在激动。<SPAN lang=EN-US>

老渔人手扶着橹,看得呆了:“活了六十多,没见过……你听,就要叫了,听叫的么<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宛如是突然暴发的海啸,这数百张嘴里,发出连声的悲怆的叫唤一——<SPAN lang=EN-US>

“回来吧,亲人<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回家啊,好孩子!”<SPAN lang=EN-US>

“海里冷啊,亲闺女<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亲小子!妈给你做好了新衣裳,回家穿啊!”<SPAN lang=EN-US>

“回家啊,好孩子呀!”<SPAN lang=EN-US>

“今儿是你俩的周年,记着啊,好孩子<SPAN lang=EN-US>!吃饱啦,有力气打对头!”<SPAN lang=EN-US>

“这些钱,你们花啊<SPAN lang=EN-US>!每年这个时辰这个地场,有亲人给你们送,你们来拿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别不舍得花钱啊,多请几桌阎王爷的客,让你俩干轻松活,你俩伤重啊!”<SPAN lang=EN-US>

“回来啊,亲人<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回家啊,共产党的人!”<SPAN lang=EN-US>

……<SPAN lang=EN-US>

看看天上的残阳,看看山上的青草,看看地里的玉米秸垛,看看月牙湾里的白沙滩!小菊全明白了:去年的这一天的这个时辰的这个地方,他和她,共产党员和他的妻子——宝川和二妞死在这里——不,是活在这里,永远活在这里。活在这里的人民的心中<SPAN lang=EN-US>!小菊姑娘先是泪下如雨,接着痛哭失声。<SPAN lang=EN-US>

渔人吃惊地问:“死的人你认得<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是俺的亲哥亲姐!”小菊把手脖上的银镯子捋下来——这是好儿刚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的礼物,闺女长这么大才戴上副镯子,又摘下头上的一朵山菊花,放到海面上。银镯很快沉下去了,山菊花随着波涛逐渐向远处漂去。<SPAN lang=EN-US>

“二妞姐,你跟宝川哥雪山洞里成亲,没有一点嫁妆。如今妹妹给你补上,你不会嫌少吧?戴上,啊……”<SPAN lang=EN-US>

啊,山菊花,二妞生前曾和小菊相约来菊花岭掐山菊花,她永远来不了了!唉,要是把这菊花岭上的花,都采下来,放进大海里,送给二妞戴,该有多好呵<SPAN lang=EN-US>!

小菊脸上挂着泪珠,手从篮子梁挪到身边的花枝上,要掐花——却又住了手,叹了口气,随手将柔韧的绛紫色的枝叶编织起来。她做得那么认真,头伏在花丛上,动作轻轻的,使采蜜的蜂儿一点儿不回避她,在她手上爬,在她周身飞,有的落到她头上,蜜蜂把姑娘当成花了。<SPAN lang=EN-US>

“怎么人还不来呢<SPAN lang=EN-US>?”小菊看看正南的艳阳,又向东北山梁的小路望望,心里有些着急。跟着又想:“来的会是谁呢<SPAN lang=EN-US>?还是黄白陪的领导人<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这个黄白,能说会道的,前些时可受了批评。他和一个负责人俩,没经过特委的同意,私自去和文登县的县长谈判抗日救国的事,答应把红军游击队收编到县大队里去……唉,那个负责人真糊涂,黄白也够呛,两个有一个清楚的也不会这么办了,比如理琪和高玉山要在的话,就不会……<SPAN lang=EN-US>

“唉,他们还会不会在呢<SPAN lang=EN-US>?”小菊猛然一震,“来的领导人会不会是他们?”<SPAN lang=EN-US>

小菊这样想不是凭空而来的。虽然张老三清明节为理琪摆下祭供,人们也认为捉到济南府的人难以生还。但近几个月以来,抗战的热浪高涨,人民齐声要求释放政治犯,释放共产党人,这里还没见有人放出来,可区县的官吏们仓惶不安,不敢轻易下毒手杀人。有些被捕的同志和群众趁混乱之机,执理抗争,逃出监狱还:是有的……像理琪那样有本事的人,如果没被杀了,这个时候就不能跑出来吗?再者,领导上也会指名要他们出来。<SPAN lang=EN-US>

一只柔软的手搭在她肩上。小菊一侧脸,激动地叫道:“素香姐!你来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崔素香手挽个白包裹,汗脸上春风荡漾,微笑道:“好个交通员,成了和蜜蜂赛伴的花妮子——要来了坏蛋怎么得了?”<SPAN lang=EN-US>

小菊撒娇地说:“除去咱的人,谁知道这是联络点<SPAN lang=EN-US>?坏蛋来这儿干么<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那可说不定,处处得留神。”崔素香喜爱地摸一下少女的辫子,“你在这儿等急了吧<SPAN lang=EN-US>?这弄的什么<SPAN lang=EN-US>?嗬,怎么扎了个花圈,给谁的<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给二妞姐的……”<SPAN lang=EN-US>

“哦……”崔素香仔细望着一簇繁茂的山菊花编起的花环。<SPAN lang=EN-US>

“素香姐,像宝川哥和二妞姐那么死,把满山的花送给他们也不够<SPAN lang=EN-US>!”小菊眼里又盈满泪水。<SPAN lang=EN-US>

崔素香默默地点点头,异常肃穆。小菊忽然觉得这话会使她忆起牺牲的丈夫丁赤杰,忙笑着说:“哎,素香姐!等俺要死了,顶好死在这儿,有现成的花作伴,省得你们这些姐姐和爹妈费事打点我了……”<SPAN lang=EN-US>

“瞎说些什么,傻妮子,少嫩嫩的大姑娘,要想着活得像花一样美,像蜜蜂一样勤快——啧,你不和它们一样了吗<SPAN lang=EN-US>?你呀,菊妹,往后会比它们更美更好,花和蜂都眼馋你哩!”<SPAN lang=EN-US>

“嗳呀,素香姐!今儿你这么兴致,净说动听的话语——敢情捡着宝贝啦<SPAN lang=EN-US>!哎,接的领导人呢?”<SPAN lang=EN-US>

“一会儿就到,我先到这儿和你碰头。”崔素香真的将脸贴到小菊的脸颊上,“菊妹,你猜来的领导人是谁<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谁?”小菊感到她的腮烘热,自己的心咚咚跳了。<SPAN lang=EN-US>

“你猜<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是不是——”小菊紧张地望着她,不敢说下去,怕不是而失望。<SPAN lang=EN-US>

“说出来呀!”<SPAN lang=EN-US>

“理琪同志<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是!还有——”<SPAN lang=EN-US>

“俺玉山哥<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是!还有——”<SPAN lang=EN-US>

“特委被抓的同志?”<SPAN lang=EN-US>

“是!他们都出来啦!”<SPAN lang=EN-US>

“哎呀!妈呀,好啊……”小菊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快接他们去呀!快呀……”<SPAN lang=EN-US>

崔素香挽住她的胳膊,柔声道:“不是叫你在这儿等吗?他们有人领,有桃子伴着,有游击队长保护,不比咱俩行?”<SPAN lang=EN-US>

小菊一脸喜色,喜呆了,只顾笑。<SPAN lang=EN-US>

“理琪同志和山子他们被抓去以后,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共产党人,是被仇人诬告,和敌人斗争……‘七七’事变后,日本鬼子还没到,韩复榘就慌了神,准备着装兔子——跑。济南城人心惶惶。<SPAN lang=EN-US>

趁着乱劲,理琪同志领着政治犯在监狱里展开斗争,瞅准时机,大家一齐逃出了险境……”(注:理琪从济南出狱,还有一说是通过斗争,敌人被迫释放的。)

“回来了,又回来领着咱们了<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理琪同志找到了山东省委,报告了工作。省委指示他回来,组织武装起义。”<SPAN lang=EN-US>

“起义<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咱的起义队伍名号都有了: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SPAN lang=EN-US>

“三军<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西面有两个地方,也起义,叫第一军,第二军。”(注:徂徕山区起义为第一军,昌潍地区起义为第二军。)

“啊,不光咱胶东,全山东都动起来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全国都动起来了:红军长征到陕北,改编成八路军;南方的红军游击队,编成新四军,都往前方开,打日本鬼子,铲除汉奸卖国贼。”<SPAN lang=EN-US>

小菊笑着,还是那句话:“哎哟<SPAN lang=EN-US>!妈呀!真好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崔素香瞅着她,问:“菊妹,你没有人再打听啦?”<SPAN lang=EN-US>

“谁?”小菊一怔。<SPAN lang=EN-US>

“被抓去的亲人啊!”<SPAN lang=EN-US>

小菊的粉嫩的脸罩上暗影,摇摇头,咬住嘴唇。崔素香握住她的手,喜声道:“谁?你怎么不打听,你的‘同志兄弟’呀!”<SPAN lang=EN-US>

“他……”<SPAN lang=EN-US>

“他也活着,活着出来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玉水,兄弟……”小菊扎进崔素香怀里,头伏在她的肩上,啜泣起来。<SPAN lang=EN-US>

今年春季,小菊又去烟台执行任务。那里的同志告诉她:高玉水和被捕的十几名同志、群众,被敌人装上一条船,秘密扔到崆峒岛东面的海里去了……又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又是男女学生游逛梨花会,闹学潮,只是她自己来了,待了一小会儿,跑到那位老工人同志的南屋里,扑在她和玉水曾跟父亲一起睡过的炕上,哭了好一会儿。可她对谁也没说这回事,也没去想这回事——把他埋到她心里的最深处了<SPAN lang=EN-US>!想不到,他,高玉水,也活了<SPAN lang=EN-US>!

“玉水在狱中表现得挺好,左胳膊受刑断了骨头,好了也弯弯着,额头上还留个伤疤……敌人把他们装船押到海里,从另一条船上开枪打……”素香告诉小菊玉水的情况,“一位老同志用身子挡住了玉水……岛上的渔民第二天早上在乱草里发现了他,都不喘气了……”小菊听着还一直伤心地哭,素香劝道:“别哭呀,如今他好好的个青年,在威海特委机关工作……他忙不过来,叫我捎件东西给你,给你过生日的礼品……”<SPAN lang=EN-US>

小菊仍是不停地啜泣,她觉着手脖子上凉滑滑地套上一样东西,用手一摸,一副玉石镯子,情不自禁地把手背向身后,头还靠在素香肩上,但不抽泣了,悄声说:“真巧,今儿正是俺生日,十八整。”<SPAN lang=EN-US>

“嗬,那你得谢谢大姐我啊!”崔素香扳起她的头,拭去她脸上的泪,在腮上吻了一下。<SPAN lang=EN-US>

小菊不好意思地说:“到家去,俺妈擀面给姐你吃。”</SPAN>

“长寿面,好!”崔素香用手理她的头发,说,“三婶最疼你这个心尖闺女……哎,谁不疼你<SPAN lang=EN-US>?理琪同志一见我,就打听他的‘同志妹妹’<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小菊羞怯地、却又是自豪地微笑着,说:“俺干不成大事,笨丫头,丢理大哥的丑……”<SPAN lang=EN-US>

“你理大哥可把你到处人前夸奖……他还问,你学的拉丁拼音字母忘了没忘?”<SPAN lang=EN-US>

“还学呐。”小菊说着,伸出食指在淡青的岩石上画着,“咱多会儿起义<SPAN lang=EN-US>?在哪儿起义<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虽然周围都是秋色的环山,崔素香还是压低了声音:“接受前年的教训,这次使劲保密。在……”<SPAN lang=EN-US>

小菊雪亮的眼睛,朝东北方向的山梁上了望:山野上出现四个人,朝菊花岭走来……<SPAN lang=EN-US>

(冯德英文学馆)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在理琪主持下,中共胶东特区委员会在文登县沟于家村,召开了扩大会议,最后完成了举行武装起义的准备工作,布置了具体的行动计划。时间:十二月二十四日</st1:chsdate>;地点:天福山。<SPAN lang=EN-US>

这天福山,是文登城东北五十多里的一座小山岗,被几座迭连的山峰环抱着。它地处文登、荣成、威海边沿,环境偏僻,交通闭塞,守有屏障,退有靠山,冲有出路。它周围的山村,早有党的组织活动,群众条件好,类似牟平、文登交界处的桃花沟。<SPAN lang=EN-US>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SPAN>天亮之前,理琪和特委其他负责人,踏破黎明前的黑暗,来到天福山顶上的玉皇庙中。这庙总共三间茅草屋,一个小四合院,没有和尚,只有一家姓王的看管。<SPAN lang=EN-US>

天一亮,各地来参加起义的人们连夜赶到了。<SPAN lang=EN-US>

太阳刚出山,于震海和刘宝田,率领红军游击队来了,这支诞生在“一一·四”暴动的游击队,最苦时只剩下二十七人,半年来,又逐渐壮大到六十多人,今天来参加起义的有三十多人。他们挎着长短枪,身上的棉衣虽然粗旧,但都打着桃花沟三嫂那样的群众仔细连缀的补丁,显得整洁、熨贴,一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等待着这庄严的时刻。<SPAN lang=EN-US>

这个时刻终于来到了!

各地来的人有六十多.院子里站不开,有些堵在院门外。其中有三个年轻女子,很惹人注目。<SPAN lang=EN-US>

特委书记理琪站在正屋门口,面朝南,向人们讲道:“同志们!大家为着人民的自由解放,跟着党,出生入死,枪林弹雨,和反动派血战了这几年。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已经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济南、青岛都占领了,还正在向烟台等地下手,打到咱家门口来啦<SPAN lang=EN-US>!国难当头,民族危亡,党中央号召国共合作,全民抗战救国。我们坚决照办。现在,我们就遵照党的抗日时期的政策,发动广大人民群众,建立抗日武装,创造抗日根据地;团结一切愿意抗日的人们,不分党派,穷人富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收复失地,保卫家乡,把日本侵略者赶出去。让抗日救国的旗帜,在胶东大地高高飘扬……”<SPAN lang=EN-US>

有人鼓掌,大家都跟着拍起手来。<SPAN lang=EN-US>

这时候又赶来一些人,都想往院里挤,于是,把起义仪式改在庙旁边的小崮顶上举行。<SPAN lang=EN-US>

游击队员排成三行,站在最前列。<SPAN lang=EN-US>

理琪站在小山包上,继续大声说:“同志们!现在,我代表中共胶东特委宣布: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第一大队成立!于震海,为第一大队队长;高玉山,为第一大队政治委员。大队下分三个中队,第一中队,队长刘宝田,政治指导员张伍拾;第二中队,队长孔居任,政治指导员……”<SPAN lang=EN-US>

宣布完三个中队干部的任命后,理琪接过一杆红旗,将旗郑重地交给了于震海。震海紧紧握着旗杆,用力在空中一挥,将旗一下插进山崮的草丛中。那红旗,在西风中猎猎飘展,旗面上的“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的黄字,闪射着金光!

游击队员们纷纷兴奋地议论开了……<SPAN lang=EN-US>

“这下好啦,日头底下和敌人干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有了正名号啦,咱也快穿军装啦!”<SPAN lang=EN-US>

“三军发起,咱们第一队啊!”<SPAN lang=EN-US>

“担子也沉啊,再不能和上次暴动那样……”<SPAN lang=EN-US>

“哪样<SPAN lang=EN-US>?也没叫敌人得了便宜<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咱人太少,枪更少,多有一些大队就好啦!”<SPAN lang=EN-US>

理琪接上大家的话说:“对,光成立一个大队不行,再有几个大队也不行,咱们要大发展,发展成多少个团,多少个旅,多少个师……把昆嵛山建成抗日根据地,再向西面蓬、黄、掖那些县扩展,和鲁中、鲁南连成一片……下面,请你们的大队长和政委讲讲话。”<SPAN lang=EN-US>

高玉山让于震海先讲话。于震海没动静,他异常激动严肃,那双炯炯闪光的大眼睛,看看红旗,看看队伍;又看看红旗,看看队伍……大颗的泪珠,淌过赤红的脸颊。刹那间,气氛肃穆起来。全场鸦雀无声,只听红旗霍霍地响,松涛呼呼地啸。游击队员们人人热血沸腾,握紧了手中的枪!

高玉山欲上前催促震海,被理琪的手势制止了。他感到,这种无言的场面,比千言万语还有力量,还能扣人心弦<SPAN lang=EN-US>!

啊,他们满肚子里何止千言万语!震海没有开口,他的战友们没有出声,可是他们的粗旧的棉衣底下的心窝里,想的什么,嘴里要说的什么,都是一致的,都是清楚的呵<SPAN lang=EN-US>!不知是谁开的头,队伍里有了抽泣声,很快,哭泣声愈来愈大,终于,蔓延开来,一片呜咽恸哭声!

这些强硬的男子汉,他们想起了什么<SPAN lang=EN-US>?是赤松坡、桃花沟,还是孔家庄、人和集、白沙滩?是于世章、金牙三子、程先生、张连珠、李志先、丁赤杰,还是宝川、二妞和狗剩、冯痴子?还有……那些知名的和不知名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亲人的血、泪,为他们淌,为他们流,太多了!太多了<SPAN lang=EN-US>!而他们自已,虽然满身伤疤,九死一生,却感到面对死去的亲人,他们做得太少,干得不好,甚至有愧啊!

于震海觉着肩头搭来一只有力的手,他一转脸,理琪正深情地看着他。他揩了把泪,嗫嚅地说:“理琪同志<SPAN lang=EN-US>!我这条命,是多少条换来的!没有群众这个海,我这条‘鱼’早干死啦<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理琪深深地点点头,说:“我们都一样……鱼得了海,才能欢蹦乱跳……哎,震海,我看你叫于得海最合适<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高玉山道:“好,名改得好<SPAN lang=EN-US>!‘鱼’得了海,我们有了人民这个海,什么样的敌人也能战胜<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震海大声说:“就这么的吧!”<SPAN lang=EN-US>

理琪又冲着队伍和几个负责人说:“我这有个烈士登记本子,大家也要随时留心记着牺牲的同志<SPAN lang=EN-US>!今天,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咱们说好,等到我们掌了政权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烈士们扫墓,给烈士的亲人安排好生活,不论哪位同志掌了权,都要这么做<SPAN lang=EN-US>!大家说好不好?”<SPAN lang=EN-US>

“好!”众口一齐回答。<SPAN lang=EN-US>

群情大振。于震海把大旗拔出来,高高擎到空中,宏声高喊:“大家心里明白,这红旗是怎么红的,连昆嵛山的草木,东海的水,也灌饱了亲人的血泪<SPAN lang=EN-US>!同志们<SPAN lang=EN-US>!杀敌赛如猛虎,爱民如父母<SPAN lang=EN-US>!跟着党给的红旗,为穷人打江山啊<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特委负责宣传的人领着高呼口号——<SPAN lang=EN-US>

“坚决响应党的号召<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武装起来,保卫祖国,保卫家乡<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团结起来,打倒日本鬼子<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停止内战,国共合作,一致对外<SPAN lang=EN-US>!”<SPAN lang=EN-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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